大奶奶溫棠待下素來寬厚,賞罰卻極是分明。做得好,真金白銀的賞錢從不吝啬,若犯了錯,罰起來也絕不手軟。是以府中下人對這位年輕的主母,敬重之餘,總存着幾分小心翼翼。
溫棠未作停留,先往婆母國公夫人院中去,将秦若月之事原原本本道出。國公夫人聽得臉色鐵青,便攜了溫棠一同去往老太太那兒。
這一去就是折騰了一下午。
到用完晚膳之後,溫棠的耳朵邊上似乎還能聽到秦若月凄慘的哭聲。
四姑娘是出了名的愛美,愛俏,偏生今兒哭的驚天地,動鬼神。
要知道國公夫人,四姑娘的嫡母,都還未來得及開口說她一句,四姑娘就直接撲進了老太太的懷裡。
溫棠腦袋被吵的嗡嗡的,就連一向精神頭十足的周婆子也被吵懵了。
“楊家小公子這門親事,怕是不成了。”周婆子頭疼。
姑娘都鬧成這般模樣了,體面人家誰還敢沾惹。
唯一可慶幸的是,老太太這回是鐵了心要将四姑娘嫁出去。
周婆子想了想,“五姑娘今兒也在場,她是個乖巧性子的。”
其實周婆子覺得是怯懦性子,今兒五姑娘上前去勸慰四姑娘,說錯了句話,被四姑娘一瞪,就吓白了臉,手都在抖。
周婆子是,“老太太今兒的意思,是要将五姑娘許給楊家。”
“左右兩位姑娘都到了年紀,索性一并相看定下。五姑娘性子綿軟,楊家小公子人品可以,關鍵是家風正,婆母也是個和善人,五姑娘嫁過去,日子能過得舒坦,這倒是一樁好姻緣。”
老太太既開了口,國公夫人與五姑娘的生母趙氏皆無異議,溫棠自然也沒意見,“那便先着手五姑娘的親事吧。”
“下月尋個吉日,安排兩人見上一面。”溫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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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秦若月那邊,依舊哭天搶地,隻纏着老太太要尋她的章郎。鬧得動靜太大,将剛回府的國公爺驚動了來。
老太太為了孫女,硬是也不肯看溫棠尋來的鐵證,也不管與秦若月通書信的是另有其人。
見國公爺進來,老太太劈頭便問,“章國公家的二公子,品貌才學如何?可堪配我們若月?”
國公爺來前早聽國公夫人詳述了這樁丢盡祖宗顔面的腌臜事,此刻一張臉黑如鍋底。
莫說章堯如今是聖上跟前的新貴,手握實權,政績斐然,即便他隻是個尋常舉子,國公爺也斷無老臉去攀扯這門親!這等私相授受的污糟事若傳揚出去,章家人豈止是看低,怕是要指着他秦家的脊梁骨唾罵三代。
“跪下!”國公爺一聲暴喝。
秦若月隻一味抽噎,身子往祖母懷裡縮得更緊,對父親的命令竟也充耳不聞。
直到國公爺身後的侍衛上前,老太太也慌了神,厲聲道,“你這是要如何?吓着孩子了!”,四姑娘的生母宋夫人也坐不住了,梨花帶雨地撲過來,“您好狠的心!若月是您的親骨肉,是您的長女啊,您忘了妾身生她時是如何艱難......”
“不就是一門親事?咱們府上與章家雖非世交,但也無舊怨,您……”
“是他,是他,與我通信的就是章郎,是章郎……”秦若月也擡起淚眼,仍舊固執。
宋夫人連忙幫腔,“爺,說不準是恭哥兒媳婦弄錯了,章家二公子興許真對我們若月……”
“住嘴!”國公爺氣得渾身發抖,手指哆嗦地指着這一家子,“慣得她無法無天!從今日起,讓她閉門思過。你,”他指着宋夫人,“即刻随恭哥兒媳婦去選定人家,馬上給我把她嫁出去!不拘什麼門第,隻要清門靜戶。”
“楊家那樣的算什麼?我才不要……”秦若月在祖母懷裡尖聲哭喊,老太太心疼地拍撫着她的背,“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剛一腳踏出門檻的國公爺聽得此言,氣得眼前發黑,幾乎要立刻轉身痛罵,卻正對上門外端着湯盅,帶着五姑娘前來謝老太太為女兒選定親事的趙氏。
趙氏被國公爺鐵青的臉色駭得魂飛魄散,手中托盤一歪,湯汁嘩啦,全潑在國公爺的靴上,潑得他一個激靈。
“一個兩個!都不省心!”國公爺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徹底爆發,根本沒好臉色,怒沖沖走了。
看着丈夫甩袖走了,趙氏整個人臉色都白了,再想想剛才裡邊聽到的話。
這叫什麼話?
楊家那樣的算什麼?
她四姑娘嚼過嫌了,吐出來的東西,扔給她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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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元寶在外頭堅持不懈地扒拉着門闆。
秦恭還沒回來。
“大爺今兒傍晚被召進宮去了。”周婆子為溫棠拆解發髻,“聖人的萬壽節眼瞅着近了,今年操辦這體面差事的,多半還是貴妃娘娘那頭。”
今上未設中宮,這操辦壽宴的體面差事,便年複一年落在了貴妃肩上。每逢此時,聖上總要宣大爺入宮,一忙便是好些時日。
“不過也難說準,去年不是說讓淑妃去操辦,結果貴妃去皇上那兒鬧,皇上被鬧煩了這才照舊給了她。”周婆子嘴裡絮叨着。
妃子們鬧,皇子們也鬧,說到底,還是因着沒有中宮,嫡子壓陣。
“聖上一向器重大爺,這回壽辰,大爺估計又要在宮中忙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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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
殿宇重重,宮燈搖曳,朱牆金瓦。
皇帝寝殿殿門緩緩打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踏着燈影步出。
“秦大人。”後方那人率先出聲。
随侍在秦恭側的傅九幾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眼底厭惡掠過,秦恭面上卻依舊淡然,隻是緊繃的下颌線,顯出他的不耐。
二皇子卻走過來,擡手便熟稔地拍向秦恭的肩頭,“瞧,父皇待你多親厚,讓你與我,與其他皇子一同,在殿内聆聽聖訓,秦大人,可要愈發勤勉才是,莫辜負了父皇這番殷殷期盼。”
他頓了頓,“父皇壽辰将至,這壽禮,秦大人想必已開始費心籌備了。”
“可還是你夫人親自籌備?”
一直視二皇子如無物的秦恭,明顯周身氣場變了,他掀了眼皮,視線銳利。
傅九已側身一步,“二殿下,宮門落鎖的時辰快到了,不敢再在宮中逗留,擾聖駕安歇。”
秦恭甚至未給二皇子一個眼神,就轉身離開。
二皇子卻沒被他這種态度刺激到,畢竟他剛才可是看見了秦恭臉色的變化,這麼些年,能尋到機會壓他一頭,實在難得,上一回,就差那麼一點。
“啧,”二皇子站在原地,“他那個夫人,叫什麼來着?”
不記得叫什麼了,但記得是真的美啊,貌若芙蕖,往年宮宴,總見她跟在秦恭身後,被護得嚴嚴實實,生怕叫他多看了一眼,但總有那麼幾次,在無人處撞見,避無可避,不得不給他行禮,腰肢那麼輕輕一彎,領口微松處,飽滿起伏,雪膚瑩潤。
擡起頭喊“二皇子”的時候,眼波流轉,偏又帶着不自知的純稚。
侍從低聲,“是溫伯爺家的女兒,名溫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