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開始直白地攻擊中國電影,他甚至覺得,在中國那種環境中成長起來的電影人從根就是歪的,不可能真的觸摸到電影的靈魂,不配在他們偉大的國家學習電影。
老頭這一說,慕維當然是奮力反擊,表示,先抛開不說這種一棍子打死一船人的偏激認知,中國電影環境怎麼就那麼不堪了?确實,國産片有審查制度,有各種說不清又不能碰的紅線,但你法國如今的電影是多輝煌?還有什麼靈魂?靈魂不是早就賣給好萊塢了?
歐美電影圈憑啥看不上中國?好萊塢如今的電影跟樣闆戲有什麼區别?一個主角團必須有黑人,有女人,有同性戀,有胖子,有亞裔,湊不齊出不了門似的。
法國還不如美國呢,人家阿美莉卡至少還占個場面占個特效能搞點票房,你法國電影如今除了都快跻身古代史的新浪潮,和那幾個所謂權威的評論雜志還剩什麼?
哦對了,還剩個戛納電影節,這個節除了緻力于給全世界反對自己國家的白眼狼電影人頒獎挂勳,就是撥弄風雲搞意識形态鬥争,對電影界還有什麼貢獻?紅毯女明星嗎?
再看看你們那個糟心的奧運會開幕式,跟個笑話似的你們不覺得丢人嗎?還好意思批判我們沒自由,你們倒是有滿世界丢人現眼的自由。
面試官老頭跳了起來,拍着桌子質問慕維,既然這麼看不上法國?那你還來法國學電影?
慕維說,不學習明白怎麼批判?
慕維的思維很簡單——我家有問題我可以抱怨,輪不到你一個外人說三道四,更何況你家情況也不咋的,有啥資格說我家?
慕維覺得自己鐵定面試不上了,豁出去了,跟那老頭子破罐子破摔,想啥說啥。
“我們都不自由,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絕對自由,任何自由都是有限度的,隻不過在不同地區和不同文化中,限度的方向和底線不一樣而已。綁住我們雙手的是電影審核,但封住你們嘴巴的是政治正确,大家都是戴着鐐铐跳舞,并沒有誰比誰更高貴。
我不否認我的國家的審查制度确實有問題,但這并不能代表我們都是沒有自由思想的人。而你呢,你連我有自由思想這件事都不相信。比起限制,傲慢、偏見和刻闆印象才更可怕。
你抛出這個話頭,是在期待我會跟你一起攻擊我的國家存在的問題嗎?很抱歉我不會,而且我十分看不起那些賣國求榮的人,尤其是那些為了迎合西方審美靠着抹黑自己人得到西方社會青睐的政棍藝術家,我覺得他們惡臭,無恥,卑鄙且毫無底線。”
我國藝術圈的反賊含量有多高呢?隔一個揪出來一個,肯定有漏網之魚。電影圈又是藝術圈的急先鋒,全揪出來都不一定能冤枉幾個。
為什麼這麼慘烈?
因為我們美術教育是以西方美術為基礎,電影教育是以西方電影為标杆,甚至連文學都是西方文學比本土文學高級。當教材上全是西方人的面孔,每日背誦的都是那些外國人的名字,自然見到洋人就心裡發虛,膝蓋發軟,自覺低人一等。
但慕維不是,他覺得大家都是爛泥,誰也不比誰高貴到哪去。
發洩完情緒,離開面試廳後,慕維腿都是抖的,這麼逞口舌之快和逞英雄的後果不言而喻,這學校肯定沒戲了。
他有點難受,倒不是為了必然的失敗,因為他壓根就沒打算上這個學,而是感覺自己辜負了狄炎秋的良苦用心,辜負了他為自己查閱的資料,為自己精心準備的材料,辜負了為了逼迫自己來面試而做的所有事情。
他有點不敢面對狄炎秋,于是,随便搭上了一輛公交車,故意繞了大半個城市,漫無目的地看着沿途的風景。
平日裡覺得還不錯的異國情調,此時在他眼裡跟鍋過期的粥似的,黏膩混亂,酸臭不已。
果然,心情才是影響人類視角的第一要素。
時間還早,陽光還好,慕維在一個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站的地方下了車,沿着河邊瞎走,最後随便找了塊草坪曬太陽,曬着曬着就睡着了。
太陽落山時,慕維被餓醒了,他随便在路邊的面包店裡買了根法棍,塞飽了肚子,開始找尋回家的路。
等他到家時,天都黑透了。
“你不回來吃飯怎麼不先打個電話?”
慕維一進門,迎接他的竟然是狄炎秋有點氣急敗壞地質問。
“……”
慕維無言以對,沒什麼可解釋的,他确實忘了。
“打你電話你還關機。”狄炎秋是真的急了。
他也知道自己急得毫無道理,一個一米八幾一個能打三個的男性不回來吃飯,有什麼可擔心的?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他習慣了随時随地能看到慕維,這種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了,看到這個人在那他就踏實。
慕維這才發現手機早就黑屏:“沒電了。”
“你怎麼了?”狄炎秋發現了慕維的不對勁,“面試不順利?”
“沒戲了,我把面試官給怼了。”慕維坦言。
“你故意的?就這麼不想去上學?”狄炎秋揣測。
“不是。”慕維趕緊把事情給狄炎秋描述了一遍,生怕他誤會。
狄炎秋聽完後,忽然笑了:“我怎麼覺得,你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