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拂過,家門口還沒徹底掃幹淨的零星碎瓷片,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程石榴攢着掃把跨出門檻,低頭掃過碎瓷片,突然覺察一道目光--擡頭正撞見曲長水的馬車緩行而過,他車簾半開,隔着鄰居們熱鬧的寒暄,兩人的眼神在半空中輕輕一碰。
"五萬,鋪子剛開,人雜、品類少。明日再來吧。程小姐,今日早課不要遲到。"
見馬車上山,程石榴瞪了一眼,哼,瞎講究!不過笑意也漾回眼底。
**********
青樓廂房,馬浩然馬浩東正酒足飯飽打着呼噜,卻被人戳醒,醒來看見一名男子立于堂前,玄色衣袍紋絲不動,仿佛夜風都攝于他的威勢而繞行。
他擡手佛開袖口雲紋,一旁佩劍者立刻給他倒了一杯茶。他聞了聞,鄙夷一笑,放下茶。
馬浩然:"小梅呢?小青呢?"
曲長水:"長風給你倆砸店的報酬,都花在這兒了?"
馬浩然和馬浩東立刻驚醒想跑,五萬一手擒一個,再一掃腿控制住兩個胖子。
曲長水:"是你們在豆花裡放的蚯蚓?"
"不是不是不是。"馬浩然見又來一個黑衣人将整整一麻袋蚯蚓扔到他和馬浩東身上,"是是是是!是曲長風!他說砸一件給一件的錢!"
曲長水:"按件計價,表弟還挺會理财。"
五萬拿起蚯蚓,手捏馬浩東下巴,"吃下去!"
馬浩東:"哥!哥!大哥!救我!"
馬浩然不顧身上的蚯蚓,立刻朝曲長水下跪,聲聲哀求,弟弟自小體弱多病,需要他時時照顧,很多長工、學徒類的工作都因為他時時要脫身照顧弟弟而沒能堅持做下去,明日複明日,溫水煮青蛙,最終養成他們兄弟隻能靠偷摸拐騙的伎倆,然而隻是為了活下去。
五萬:"跑到這兒來活!倒真懂活色生香!"
曲長水問:"浩然、浩東,你們爹娘請人取的名字嗎?"
"不是。爹取的。可惜啊,我見過爹。浩東連爹都沒見過,他是遺腹子,娘又難産,娘生完浩東就撒手人寰!求求你們、求求你們高擡貴手!放了我弟弟。"
"小鍋子、小鏟子、李豆兒、馮果子。這幾個名字,你們熟悉嗎?"
"當然當然。當然知道。我們小時候一起流浪,聽說近水樓台小鎮在災年的時候管理得最好,有口飯吃,大家結伴流亡而來。"馬浩然頭點如搗蒜,"您想知道什麼,他們犯了什麼事嗎?我發誓我知道的都告訴您!"
"你知道你和你弟弟的名字為何與他們的不一樣嗎?"曲長水見馬浩然的腰闆立刻挺直了,這位哥哥果然還有少時記憶,"你們盛家位及權臣,被人陷害,你祖父令人把你在外地駐守的爹娘連夜送到關外,改頭換姓之後,再随商隊回到關内蟄伏。隻不過災年多災難,蟄伏變成了讨生活。我知道你們别無所有,也沒機會,如果我給你一個機會呢?送你和你弟弟進曲家義子營,一樣改頭換面的流程走一遍,接下來--"
"翻案!"馬浩然目光堅定。馬浩東一臉震驚看向他哥哥,問一句"哥哥,你和他,你們說的為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啊。"
"謝曲少主明示!盛浩然感激不盡!"
"翻案是你自己的事,我可沒說。隻是換一種活法,也,減減肚子減減肥。"
馬浩然拿額頭往地上重重一磕,再起來的時候雙眼通紅,抱拳的雙手微微發抖。
曲家馬車内,曲長水用手絹擦着手,剛才在茶杯邊緣竟沾染了胭脂,讓他皺眉。
馬車外,是近水樓台夜市的喧鬧聲。酒肆二樓傳來琵琶忽高忽低的弦音,混着樓下馄饨擔子"咚咚"的剁餡聲。
熱鬧的聲音牽扯着曲長水情不自禁想到今天早上在程石榴家門口看到那一幕暖心和動人;也想到長風那不協調的聲音,"整個近水樓台都知道她是紅顔禍水轉世,銀樓當鋪沒人敢收她的東西,大家都對她避之不及,門都不讓進!她才跑去定北苑。"
她的好,不是誰慧眼識珠,而是她知難而進、一步步走到衆人面前。
"少主。到了。"五萬在馬車外拉開簾子。
曲長水剛下車,管家便急急忙忙跑來,呈上一個小木盒子,同時說:"少主,家主匆忙趕回姑蘇了,命我把這個交給您。明日書院一定會着重商議。"
曲長水打開盒子,裡面是幾片枯萎的葉片,他神色如常丢給五萬;五萬看到枯葉,卻大驚失色。
"難道,難道是枯葉症又卷土重來了?!少主,少主!"
***********
曦光微弱,而炊煙袅袅。
曲少主的馬車再一次停在程石榴家早點鋪門口,可這天萬嬸不再安排他坐在最顯眼的位置,而是在一樓靠内拐角隔出了一間雅座;原本嫩滑的蒸蛋羹也沒有出現,卻出現了奇奇怪怪的早點。
渾濁的山藥枸杞野山參湯面,參須像水蛇般在湯面遊弋;雪白的包子頂上放着一朵嫩黃的小花,掰開卻是墨綠色蒲公英餡,苦澀的氣息瞬間攻占鼻腔。
五萬給他的少主倒了一杯茶,黃色的連翹一朵接一朵從茶壺嘴裡冒了出來。
"大概是特餐。特别為少主您制作的。"五萬看出少主眼神不佳,"我去問問,哎,我好像看見程小姐回來了。"
程石榴一般都是先去配肥再回來吃早飯,因為吃太飽了,蹲下來鏟土壓肚子,加上太早起大多數都是沒胃口的。
幹完了活,悠悠閑閑喝一碗熱乎的豆花,再去書院,上山算散步。俗話說,飯後百步走,不修仙也活到九十九!
萬嬸把山楂藕粉凍端給程石榴,讓她送進去給曲少主。
程石榴不明所以,乖乖地送去了,六合和萬嬸都躲在一旁看,曲長水在六道炙熱目光的注視下舀了一小勺,沒有雞蛋羹順滑,也算清淡,但是慢慢地一股濃烈的腥臊味混合着苦丹味兒直沖天靈蓋。
程石榴看出他表情有變,忙走進去查看,發現藕粉凍顔色有異。
應該是櫻花粉色才對,為何下層有深深的黑褐色,是山楂受潮了嗎?她心裡直打鼓,回瞪萬嬸和六合。六合一扭頭跑了。
"少主!今天是藥膳!"五萬樂呵呵掀門簾進來,"萬叔都跟我說了。十全大補,尤其是這碗藕粉,裡面是磨碎的牛鞭!"
"噗"地一聲,曲長水噴出一片棕褐色霧珠,五萬的眉毛上挂上了那可疑黏液!
程石榴愣在原地,耳尖騰起的紅暈迅速上臉,又一直往下燒,燒到粗布衣領遮不住的鎖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