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時候喚太師祖爺爺。

爺爺告訴她，他的出身也頗為傳奇。原來太師祖程鷹同當年的蛟少主一樣，生來便是蛟。寄載着全族人的希望，自律克己，終日修煉。

可是在他飛升的那一刻，蛟和蝴蝶夫人出了無人知曉的禍端。

程鷹在雲層看不清，卻也知道蟲獸異化已經霍亂人間。那一刻他放棄了飛升，調轉真身配合天地之間突起的一股彩虹靈力，一同制止了禍亂進一步擴散。

禍端過後，程鷹發現自己的内丹早已膨脹出丹田，充盈至腹腔；飛升的靈力以日益翻倍的速率增長，以提醒他時刻可飛升。可是他放心不下這片靈獸族的土地。

一個原本既有飛升的命格，又有飛升靈力的程鷹，實在看不得琉璃花城裂變出四個區域，其中三個還是遺落影域，蟲獸、瘴氣、枯葉症雜亂橫行，而吸食記憶的透明影子體更是遍布，滿目瘡痍。

可是繼續修行，靈力又滿溢，直到程鷹發現自己可以将滿溢的靈力再次聚集成一個内丹，甚至可以定期挖出。

小時候，她就用微薄的醫者靈力為剛挖出自己内丹的太師祖療傷，她知道她的努力杯水車薪。

但太師祖鼓勵她不要害怕，正視生死輪回，他甚至有一次用虛弱的聲音說，崽崽過來摸一下爺爺的脈，這已經很像絕脈了，好好學習，增加經驗。

每當她哭得不能自已的時候，太師祖就用那顆晶瑩剔透的内丹裝滿了他們外出打獵時的記憶播放給她看，原來那種内丹就是繼漪丸？！

深夜月光卷着細碎小雨拍打在她的臉上，她神情嚴肅，爬上一座簡陋的樹屋。

她想起太師祖決定閉關修行，而她前往悅闳書院後，那時候的同窗們一部分看穿她實則為寄人籬下，對她不理不睬；一部分人則想從她這兒得知師祖師娘太師祖的喜好。

漁歌姑姑說，大家見不到太師祖，便拿她當大熊貓。

大家都沒有活在真空中，而是活在人際中。

誰都見不到深山大熊貓，想着或許見到大熊貓的小寵物聊幾句也不錯。

可是無論大家怎麼打探，她總是閉口不提山洞裡的一切，不提半句太師祖。漸漸地大家都不理她了。

她沉默寡言，又窮困潦倒，校服洗得發白，袖口磨破了也不換新。同一個宿舍的矛盾越來越多，最後師娘隻能容許她住在樹屋。

這個樹屋是她和萬叔一塊木頭一根樹枝足足花費小半年，從無到有搭起來的。

此刻，她坐在舊日樹屋床邊，俯下身，從床底下拖出弓和箭，它們還是太師祖給她做的。災年，她靠在林子裡打獵，總能填飽肚子。

當然打獵其實是被官方明令禁止的，主要是怕突破遺落影域屏障的蟲獸傷人。可大家都食不果腹，餓得前胸貼後背，野味成了打牙祭。

不僅僅是新鮮的肉，那些動物皮毛都可以在黑市上賣個高價錢。也是那個時候，她程石榴才開始在黑市上有了名号。

程石榴攢緊腰間玉佩，背上小弓箭，在林間奔跑。她不信太師祖失蹤了。

曲長水的話語還在耳畔萦繞："如果他還在明月峰。繼漪丸是如何流落出來的？"

繼漪丸一開始在周家手裡，所以書院對付周家；繼漪丸落入舅舅手中，所以他們對付祖父，隻要書院還沒有得到證明他們篡改史書的繼漪丸，他們就會一刻不停地尋找并殘害世家。

曲長水并沒有對程石榴全盤托出，後者便心急如切先告辭了。

他一身夜行衣等在去明月峰的必經之路上，他知道她要上山。她的心都撲在那些對她有溫度的人身上。

曲長水遠遠看到程石榴一身束身衣，精幹輕便地奔來。他攔住她。

曲長水："還記得嗎，流言都是他人的情緒。我并沒有親眼看到繼漪丸中内容，甚至不知道那是一段五百年前的真實重現，還隻是你的太師祖盤腿喝茶搖着蒲扇的閑聊。"

程石榴："對，我的太師祖。8歲那年你腿斷了，白骨都出來了，是他每日研磨藥材--"

曲長水打斷道："我不想看到你被明月峰的陷阱所傷！你什麼時候做事不要這麼火急火燎，想起一出是一出。你想想那麼多窺視内情的人，他們沒想過上明月峰找太師祖對峙嗎？他已經不在那個山洞了。"

二人擦肩而過，程石榴一句吐槽，又沒人讓你來。

程石榴："你蓋章定論我是損友。本姑娘去姑蘇和臨江，曲少主留近水樓台。各自一攤事，别來碰瓷。"

曲長水再攔她："不光損友，你損自己。非把自己往風雲際會中引，沒有必要。說一句神仙打架，都高擡了他們。你今晚上了山，入了洞，萬一落入陷阱，或者被機關所傷，你明早會準時出現在課堂上嗎？而且你已入選調查組，不去上課，師娘必定尋你。你今夜來過我那兒，是很多人都看見的事。石榴跟我回去，從長計議。"

程石榴甩開他的手："你在那個山洞待了不到五周，我待了五年。"

曲長水："是。然後呢，十五六年過去了，他出山了嗎？你在慎言堂快被打死的時候，是我祖父救的你！石榴，不要被過去綁死。"

程石榴："曲少主也許忘了，我們也是過去時。我知道那閉關洞口應該什麼樣子，隻看一眼就回去。萬一……萬一你就說差使五萬送我回去了。事實也是如此。我的事跟你無關。"

她其實早明白太師祖淡薄孤僻，缺衣少食也不願向書院伸手；也隐約覺察太師祖和師祖師娘之間似有矛盾，鮮少往來，非常客套。

總之她不信流言，她信眼見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