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妙清挑了挑眉:“你師父還真是負責任。”
顔瑞雪又是一笑,沒有說話。
二人相對而坐,飲着杯中的茶。
又過了一會兒,外面喧鬧了起來,一群群村民從院門口跑過。
冷妙清皺起眉頭,她看見村民如此慌張的跑過,心中便有不詳的預感,一如當初屍骨未寒的瓜兒。
她放下茶杯,面色凝重,眼睛緊緊盯着院外走過的衆人,一步一步,步伐沉重的走向他們。
走出堂屋,走過院子,走出院門,拉住跑在最前面的幾個村民:“發生什麼事了?”
她緩緩從口中吐出字來。
那村民面色哀恸的望着她,然後側了側身,讓出後面兩個擡着擔架的人。
一副破舊的不能再破舊的擔架,上面躺着不知道是誰,蓋着一塊白布。
冷妙清走上前,沉默不言的掀開白布,露出布下那灰撲撲的紅袍,還有紅袍下幹癟瘦弱的身體來。
是李縣長。
他閉着眼睛,仿佛睡去般的安靜躺在擔架上,面色平和。他胸口有着幾個被刀劃過而留下的痕迹,被刀砍過的袍子上泛起了毛邊,紅色的袍子被血染成了黑色。
他以往最珍惜這身官袍,說穿了這身官袍,就是責任加身,要護一方百姓,守一方水土,現在他卻安靜的躺在擔架上,任由鮮紅的官袍變得灰撲撲、占滿了泥槳灰塵,還有他自己的血液。
冷妙清望了他良久,明明他前幾天還和自己勾肩搭背,拉着自己各個村子跑,怎麼現在就又一動不動,躺在擔架上像睡着了似的呢。
“這是......怎麼了?”冷妙清喉嚨發緊,唇舌動了半天,最終擠出幾個變調的字來,音調詭異。
“是......土匪殺的。”一旁的村民頓了頓,回複到。
冷妙清猛的轉過頭,眼睛又瞪又盯,死死抓着那人不放:“土匪?土匪我不是都殺了嗎,哪兒來的土匪?”
她眼眶有些發紅,聲音可以說是惡狠狠。
那人艱難開口:“不是山匪,是流匪,到處流竄作案的,正好跑到我們這裡來了。李縣長和幾個村民一同進城,就碰巧遇上了,他一人手無寸鐵的上前,擋住了那群流匪,給村民争取了逃跑的時間,等我們再趕到時......就已經這樣了。”
此話說完,周圍又發出嗚咽的聲音,一陣一陣的。
末世之下,無國無家,衆人奔相逃命。什麼李縣長,全是他自導自演、一廂情願。他沒有等他彙報功績的上級,也找不到供他差遣的下級,他隻有一身官袍,外加一群貧弱不堪、苟命于亂世的百姓。
他真是當縣長當的瘋魔了,分不清現實與幻想了。
冷妙清一動不動的望了他許久,最終動了動手指,光芒顯現又消失,他那身紅袍再次變得嶄新潔淨,一如當初,好似末世還未到來,他仍是那個意氣風發、走馬上任的新縣官。
冷妙清蓋回白布,退到了路旁,衆人擡起擔架,又往前走了去。
上一個碑前的灰燼還未冷透,下一個墳前又燒起了新的紙錢,火光不斷,灰煙不斷。
冷妙清面色灰敗,眼神裡看不見太多悲傷,而是濃濃的空洞、麻木與死氣沉沉、毫無希望。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顔瑞雪緩緩開了口:“天道隕落,末世來臨,于修士是靈力微薄,難以修煉;于世人便是災害不斷、天災不停、難以生存,強者淪為寇匪,燒殺搶掠,弱者隻能或死于災害,或死于寇匪。”
“當務之急,還是尋求救世之道,讓一切重回正軌,方可拯救世人。”
他似乎是看冷妙清喪失了希望,所以試圖說一些話來安慰她。
冷妙清面上毫無波動:“救世之道......救世之道在哪裡?”
顔瑞雪稍稍有了些動力,眼中有一絲情緒:“我師尊與諸位長老已探尋良久,相信肯定不久便能找到,冷掌門不用擔心!”
“你那群師尊長老找了多久了?”她又問到。
顔瑞雪語氣又弱了下來:“已......已有幾十餘年。”
冷妙清從鼻子裡又呼出一口氣,肩又垂下去幾分,她表情麻木的轉過身,聲音有氣無力的傳來:“你們不是還要去捉魔物嗎,快去吧,别耽誤了時候。”
顔瑞雪此行确實是為了從冷妙清這兒得到一些建議,現在已經有了方向,便再無理由留下來。
他們一行人愣了片刻,便又行了個禮,準備離開:“那,那我們就先走了,感謝冷掌門的指導......”
他們叽裡呱啦說了一大堆,冷妙清卻一句沒聽進去也沒聽得到,因為她早走遠了。
冷妙清一步一步的走入院子中,蘭耳燕蕪等人都緩緩圍了上來,面色擔憂的望向她。
剛剛衆人在路邊說的話,他們也都聽到了,冷妙清現在的臉色,比死人好不了幾分。
冷妙清走到桌子旁,扶着桌子緩緩坐了下來,她擡眸慢慢掃視了一眼衆人,眼神中是藏不住的精疲力盡。
“正好,你們都在,我有一件事要宣布。”冷妙清緩緩開口。
“明日,除了蕊絲和玉散以外的所有人,都随我去紫雲宮報道。紫雲宮隻收金丹修為以下的弟子,你們正好修為不滿,可以前去修學。蕊絲你已至金丹,又善于作戰,正好留下來守護村民,玉散肯定不願與你分離,我便将他留下來陪你。現在魔修已經安分了許多,你一個人也足夠了。”
“以上,你們可有異議?”
衆人一時被這麼大的消息砸了個懵,回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搖了搖頭。
“隻是,師父,為什麼要這麼着急,明天就走?”蘭耳提出了疑惑。
冷妙清又重重的呼了口氣,為什麼這麼着急,因為系統一直在催她,她能怎麼辦。
她依舊面無表情,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說:“早去點好。”
回答了好似沒回答一般,衆人卻也沒再說什麼。
她見衆人不再說話,就起身準備往離開:“還有問題嗎,沒問題我就走了?”
衆人見她面色灰白,沒有一點生氣,忍不住又問:“師父您現在去哪兒?”
問題過後好久,她才開口回答,似乎是由于太累了,所以她都十分艱難:“我有些累了,回屋休息會兒。”
衆人小心翼翼的望向她,點了點頭,然後讓開路。
他們想開口寬慰開解一番冷妙清,可她這幅樣子,分明不是用言辭能寬慰的了的,而且冷妙清,似乎也是那種需要别人來寬慰的人。
于是衆人猶豫再三,還是閉口不言的讓到了一邊,看着她腳步疲倦遲緩的,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杜絕了門外的那些目光,冷妙清頓時感覺自己甯靜輕松了一些,但也隻是一些,她還是疲倦得很,從頭到尾的精疲力竭,沒有一點力氣。
她走到床邊,脫去鞋子和外袍,便躺到被子裡開始閉眼準備睡覺。
于身體而言,她是不需要睡眠的,但于其他而言,她又是極其需要睡眠的,她急需陷入一場昏迷,陷入一場黑暗,來使她安定甯靜下來。
除此之外,她真的确實太累了,累到說話和呼吸都是一種負擔,她的精力無法支撐她做任何事,無法供給她繼續睜着眼睛進行任何活動。
除了睡覺,她别無選擇。
片刻之後,她便陷入沉沉的睡夢中。
這場覺睡的很死,也很長,她幾乎沒做什麼夢,隻是一出現了睡意,她便迫不及待的跳了進去,然後任由自己在迷失在黑暗中。
一直等到她醒來,她才發現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個下午,外面已經又是漆黑一片了。
她的頭有些疼,應該是睡多了,一想到今晚可能睡不着,自己而因此睡眠紊亂,黑白颠倒,她的頭更疼了。
她點起一盞油燈,然後就再躺回床上,什麼也不幹,隻目光無神的盯着那盞油燈發呆。
她腦中空空,沒有思緒也沒有情感,有的隻是一片空白。
她比睡覺前好一點了,沒有那麼累,但還是缺乏精神,也缺乏力氣,什麼都不想做,也什麼都做不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盯着那盞油燈發呆。
又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在外面敲起了門。
“進。”冷妙清提起一口氣說了一個字,感覺自己又喪失了一點力氣。
走來的是蘭耳,她關上門,走到冷妙清身邊,臉上是一眼看得到的擔憂。
“師父,您餓嗎,給您留了晚餐。看您房裡亮了燈,我就過來敲門了。”
冷妙清直起身來,靠在床頭,她搖了搖頭,臉上沒什麼興緻:“我不餓,暫時不想吃。”
說完,她就垂下眸子,不再說話。
蘭耳也不是個善于言辭的,一時間氛圍冷了下來。
她猶豫了半天,吞吞吐吐,隻是又問了一句:“真的不餓嗎,要不還是吃點吧。”
冷妙清輕輕皺起了眉頭,回答:“我真的不餓,蘭耳。”
她有些厭煩講話了,要思考,要動唇,要動僵硬的舌頭,這一切對她來說都太耗費精力了。
蘭耳沒話可說,隻能啞了片刻,然後幹巴巴的說:“那好吧,師父您好好休息,我就先出去了。”
說完,她就再次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冷妙清仍是靠在床頭,毫無觸動,表情空白的盯着那盞燈火發呆。
好像,自己剛剛語氣不太好,是不是讓蘭耳難受了?
但是,自己又該做什麼呢,又該怎樣做呢?
單單是想到這兒,冷妙清便又是感覺一整疲倦與厭煩。她什麼都不想做,也什麼都不想幹,她感覺很累,她真想休息。思考已經讓她疲倦不堪了,她更無法去做什麼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再次響起。
冷妙清吸氣一口氣又吐出,然後開口:“進。”
這次進來的是憶班,她佝偻着腰,緩慢的踱着步子走到冷妙清身邊。
冷妙清一言不發,隻無聲的望着她,等着她開口。
“師父。”憶班臉上帶着笑,走到冷妙清身邊坐下,銀白的發絲在燭光下閃着光芒。
“怎麼了。”冷妙清的面部毫無活動,眼神死氣沉沉,她隻是動了動舌頭和嘴唇。
“其實,大家都很擔心你。”憶班頓了頓,然後将這些話說出。
“你的面色真的很差,人也沒有一點活力,和以往大相徑庭。大家看見你這幅樣子,真的内心都十分焦灼,大家一整個下午都幹坐在一起,沉默無言。”
“瓜兒的死,也真的和您沒有一點關系,是因為土匪奸詐狠毒,才害得瓜兒丢了性命。您的所作所為,幫助了很多人,村民也都很感激您。張婆,今天下午也來過了,她說看見瓜兒墳前新燒的紙錢,便想到應該是您去過了,于是來和您講一聲,她一點都不怪您,瓜兒生前也很喜歡您,您已經就過他和瓜兒一次了,第二次,是瓜兒自己沒熬過去。時境如此,誰都料想不到的,您無需有任何自責與負擔。”
“至于李縣長,他為了他一直守護的百姓而死,也是死得其所了。您同他關系好,見他走了心中肯定難過,但不要如此傷神頹廢,畢竟末世之下,誰又躲得過呢?”
一番話說完,冷妙清仍舊是面無表情,過了半晌,她才開口提問:“你說,大家都很擔心我?”
憶班愣了一刻,似乎沒想到自己講了這麼多,冷妙清隻記住了第一句哈,她又點了點頭:“是呀,您這幅模樣,大家都無心他事,隻在堂屋裡一直幹坐着,直到您屋裡亮了燈,才讓蘭耳進來看了看您。”
冷妙清眼中還是沒什麼生氣和活力,聽完憶班的話後,似乎要好長時間才能消化理解。
她終于臉上揚起一個算不上好看的笑容,做出了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個表情:“知道了,我已經好多了,你回吧,讓大家不用擔心。”
她這麼僵硬的笑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