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月圓之夜。"陸沉的聲音很近,帶着煙火的灼熱,"以後每個夜晚,我都陪你看月亮。"
畫室的鐘擺敲了八下。江叙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手背上,溫熱的,像融化的糖果。他聽見陸沉輕笑一聲,指尖蹭過他的臉頰:"小蝸牛,你哭什麼?煙火太嗆了嗎?"
不是的。江叙想搖頭,卻在擡頭時撞進對方盛滿星光的眼睛裡。那裡映着自己泛紅的眼眶,映着遠處城市的燈火,也映着天台欄杆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粉筆畫——一隻蝸牛背着太陽,旁邊寫着極小的字:光與影,不分離。
"給你看個東西。"陸沉突然松開手,在口袋裡摸索着。煙火的餘燼突然複燃,照亮他後頸新生的絨毛,和速寫本裡被反複描摹的一模一樣。
是個小小的金屬盒,打開時發出清脆的響聲。江叙看着裡面躺着的創可貼,每一張都畫着不同的圖案:呲牙的蝸牛、噴火的太陽、抱着籃球的小人,還有......兩個交疊的手影。
"上次看你畫速寫本,"陸沉的聲音有些緊張,耳尖紅得快要滴血,"就偷偷拿去印了。"他拿起一張畫着小太陽的創可貼,小心翼翼地貼在江叙手腕的舊傷上,"以後你的繃帶,都由我來貼。"
顔料桶被碰倒的聲響驚飛了歸巢的蝙蝠。江叙盯着手腕上嶄新的創可貼,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醫務室,這人扶起自己時繃帶滑落的瞬間。原來從那時起,青紫色的舊傷就成了彼此靠近的暗号,而現在,這暗号被煙火照亮,變成了永不褪色的約定。
"陸沉,"江叙突然開口,聲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鎖骨的疤......"
"嗯?"少年正低頭研究創可貼的圖案,發頂的碎發掃過江叙的鼻尖。
"像被太陽吻過的痕迹。"
陸沉猛地擡頭,煙火的餘燼恰好在此刻複燃,金色的光灑滿他驚訝的臉。江叙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笑着把額頭抵過來,兩人的影子在天台上交疊,像極了速寫本最後一頁,那兩隻指縫間漏着陽光的手。
遠處傳來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陸沉突然跳起來,把剩下的仙女棒全塞給江叙:"快!還有三分鐘!"
"什麼三分鐘?"
"煙火表演啊笨蛋!"陸沉拽着他跑到天台邊緣,指向城市盡頭的江面。那裡突然炸開第一朵禮花,綠色的光帶沖天而起,照亮少年眼中的期待,"上次在畫室漏水,你說想看真正的煙花,我就......"
後面的話被震耳的轟鳴吞沒。江叙看着陸沉手舞足蹈的樣子,校服袖口還沾着自己昨天蹭上的钴藍色,突然想起速寫本裡被珍藏的半張畫——那是陸沉第一次塞糖果時,自己偷偷勾勒的側臉,而現在,這側臉正被煙火映得發亮,耳尖的顔色,和畫紙上暈開的夕陽一樣溫柔。
"好看嗎?"陸沉的聲音在煙火聲中顯得模糊。他轉過身時,背後是此起彼伏的絢爛花火,而眼前的少年,睫毛上沾着金色的火星,像極了他畫中永不褪色的夏天。
江叙沒說話,隻是舉起手中的仙女棒,讓燃燒的火星落在陸沉發梢。那裡還留着上次畫室追逐時,自己不小心抹上的钛白顔料,此刻在煙火光中閃着細碎的亮。
"喂,小蝸牛,"陸沉突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掃過江叙耳廓,"下次畫煙花的時候,能不能把我的影子也畫進去?"
狼毫筆在蝸牛觸角上頓出個白點。江叙看着他眼中倒映的煙火,想起便利店暴雨夜拉長的影子,想起急診室守候時熱可可的溫度,想起所有被繃帶和創可貼連接的瞬間。他突然伸手,握住對方拿着仙女棒的手,讓燃燒的光繪出兩人交疊的輪廓。
"不僅畫影子,"江叙的聲音被煙火聲托起,卻異常清晰,"還要畫你鎖骨的疤,畫你膝蓋的創可貼,畫我們所有的......"
"所有的傷筋動骨。"陸沉接話時,煙火恰好炸開在兩人頭頂。他笑着把額頭抵過江叙的,睫毛上的金粉落在對方鼻尖,"然後再把它們,都熬成糖。"
畫室的鐘擺敲了九下。江叙看着陸沉從口袋裡掏出最後一顆草莓硬糖,糖紙在煙火光中折射出彩虹色的光。當硬糖被塞進嘴裡時,甜味混着硝煙味,在口腔裡化開成溫柔的河。而天台欄杆上的粉筆畫,不知何時被添上了新的痕迹——蝸牛和太陽牽着手,旁邊寫着:
"2025年5月25日,光與影,第一次一起看煙花。"
煙火的餘燼落在畫架上,把未完成的《月光蝸牛》燙出個小洞。江叙看着陸沉手忙腳亂地吹灰,突然想起美術教室被潑紅墨水的那天,這人也是這樣擋在畫架前,手腕繃帶滲出的血珠和顔料混在一起。而現在,他後頸的絨毛被火光照得透明,像極了自己畫中,最溫柔的那道光暈。
原來有些相遇,注定要在逆光中擁抱,用彼此的傷疤做勳章,把所有的疼痛都熬成糖。就像此刻天台上的煙火,雖然短暫,卻在熄滅前,把兩個帶着傷痕的靈魂,照得比月亮還亮。
陸沉突然指着江面驚呼:"快看!是心形的煙火!"
江叙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卻在轉頭時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少年的心跳透過校服傳來,和自己的脈搏重合,像極了速寫本裡,那頁被反複描摹的、交疊的手影。
"小蝸牛,"陸沉的聲音悶悶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以後每個重要的日子,我們都來天台看煙花,好不好?"
畫筆從畫架上滾落,在地面劃出一道銀亮的光。江叙把臉埋進對方汗濕的頸窩,那裡有陽光、煙火和顔料混合的味道,像極了他畫中永不褪色的夏天。他聽見自己輕輕"嗯"了一聲,而陸沉環着他的手臂,突然收緊了力道。
遠處的煙火還在繼續,把城市的夜空染成斑斓的海。江叙偷偷擡眼,看見陸沉下颌線的輪廓被火光照亮,而他手腕的舊傷上,那張畫着小太陽的創可貼,正随着兩人的呼吸,輕輕起伏。
這一晚的天台,沒有月光,卻被煙火照得如同白晝。兩個帶着傷疤的少年依偎在一起,聽着畫筆與籃球的聲音在記憶裡回響,看着彼此眼中的光,逐漸融成永不熄滅的火焰。
就像陸沉說的,陰影也是光的一部分。而他們的光與影,從遇見彼此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在逆光中相擁,直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