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晨光裡浮動着細小的金粉,那是昨夜天台煙火燃盡後留下的痕迹。江叙站在畫架前,指尖撫過《月光蝸牛》畫布上那個針孔大小的洞——陸沉為了護着這幅畫沖進暴雨時,煙火餘燼恰好燙穿了亞麻布。此刻陽光穿過破洞,在畫紙邊緣投下銀亮的光斑,像蝸牛殼上天然的螺旋紋路。
鐵盒裡的硬币被摩挲得發燙,邊緣的牙印是三天前陸沉打賭輸了,被他按在窗台邊"懲罰"時咬出來的。硬币反射的光晃過調色盤,钴藍色顔料表面結了層薄膜,裂紋像極了陸沉鎖骨處那道燙傷疤痕的紋路。江叙突然想起昨晚在天台,煙火炸開的瞬間,陸沉睫毛上沾着的金粉簌簌落在他手背上,溫熱的觸感像極了此刻顔料的溫度。
"小蝸牛!"木門被撞開時帶起風,陸沉校服口袋裡的糖紙沙沙作響。他蹲下身系鞋帶,後頸新生的絨毛被陽光鍍成金色,那裡還留着上周江叙替他塗碘伏時蹭上的钛白顔料。"便利店阿姨說新到了草莓硬糖,包裝紙上印着蝸牛!"少年晃了晃手裡的塑料袋,彩虹色糖紙在晨光中折射出棱鏡般的彩光,和天台煙火那晚一模一樣。
顔料桶被碰倒的聲響驚飛了窗外的麻雀。江叙看着陸沉攤開的右手,掌心還留着上次搬畫架時被石膏像砸出的淤青。狼毫筆在指間轉了個圈,墨線剛落在速寫本上,就被對方突然湊近的呼吸驚得頓住——陸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像小扇子般掃過江叙耳廓。
"畫錯了,這裡要加上繭子。"陸沉的指尖蹭過畫紙,指着自己掌根處常年握籃球磨出的厚繭。江叙的筆尖在那裡停頓,顔料暈開的弧度恰好接住一縷陽光,把指縫間的光斑凝固成琥珀色。記憶突然閃回至急診室那晚,陸沉麻藥未醒時攥着他的手,掌心的汗濡濕了繃帶,而現在這隻手正輕輕按住畫紙,連指甲縫裡的钴藍色顔料都沒洗幹淨。
速寫本第25頁的煙火還在紙上燃燒,陸沉用赭石色勾勒的火星軌迹與江叙記憶裡的星空完全重合。當畫筆描到腕骨時,江叙的呼吸忽然滞住——那裡有道淺疤,是初中時為保護同學被玻璃劃傷的,他曾在無數個速寫本裡描摹過,此刻卻因近在咫尺的溫度而顯得陌生。
"掌心要寫'謝謝'。"陸沉突然開口,指腹蹭過江叙手背時,畫室的老鐘擺敲了八下。江叙猛地擡頭,撞進對方盛滿星光的眼眸裡,瞳孔深處映着畫架上未完成的《月光蝸牛》,也映着天台欄杆上那隻粉筆畫的蝸牛——它背着太陽,旁邊用極小的字寫着"光與影"。
顔料蹭到了速寫本邊緣,洇開的钴藍色像極了第一次在課桌裡發現糖果時,那人躲在走廊拐角偷笑的背影。江叙想起三個月前美術教室被潑紅墨水的清晨,陸沉擋在畫架前的身影,校服袖口滲出的血染紅了畫布,而現在,這隻手正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草莓香氣混着顔料味在畫室裡彌漫開來。
"該我畫了。"陸沉搶過畫筆時,狼毫筆飽蘸的钛白顔料滴在江叙手背上。兩人交疊的手影在紙頁上晃動,钴藍色與白色混在一起凝成淺紫,像極了黃昏時分的天空。江叙盯着陸沉添上的另一隻手,突然發現他無名指第二關節處有道新疤——是前天替自己擋掉落的畫框時劃的,當時這人還笑着說"剛好配我的太陽疤痕"。
鐵盒裡的半張速寫滑落在地,那是暴雨夜在便利店畫下的背影。江叙彎腰去撿,卻看見陸沉從口袋裡掏出一疊創可貼:每張都畫着不同的圖案,最底下那張邊角卷起,畫的是天台煙火,角落裡用鉛筆寫着"想和他一起看更多次煙花"。創可貼邊緣沾着群青色顔料,和他手腕上的新傷貼得嚴絲合縫。
"你看,這樣就永遠不會分開了。"陸沉的筆尖在兩隻手的影子旁畫了道彩虹,顔料飛濺到江叙校服袖口——那裡還留着上周蹭上的钴藍色,像極了速寫本裡所有被糖果紙和繃帶連接的瞬間。江叙突然想起家長會那天,陸沉把他護在身後,拳頭砸在牆上的悶響驚飛了麻雀,而現在,這隻手正握着畫筆,在紙頁上種下永不凋謝的光。
遠處傳來早自習的預備鈴。陸沉把速寫本塞進江叙懷裡時,金屬環扣碰撞的聲響像極了天台欄杆上懸挂的風鈴。最後一頁的角落,他用鋼筆添了隻咧嘴笑的蝸牛,觸角正輕輕觸碰太陽的光暈,而在畫紙背面,是笨拙的鉛筆字:"小蝸牛的速寫本,永遠缺不了太陽的影子。"
顔料桶被碰倒的聲響驚飛了停在窗沿的鴿子。江叙跑出畫室時,看見陸沉站在走廊盡頭揮手,陽光落在他肩頭,将那道燙傷疤痕照成溫柔的金色。他突然想起昨晚煙火熄滅後,這人非要用嘴替他吹掉鼻尖的金粉,溫熱的呼吸掃過皮膚時,自己耳尖一定紅得像糖紙。
"陸沉,"江叙在樓梯拐角叫住他,舉起速寫本的手微微發顫,"最後一頁還沒畫完。"
少年轉身時,晨光恰好穿過彩繪玻璃,在他身後投下巨大的影子。江叙看見他從褲袋裡摸出顆硬糖,糖紙在風裡嘩啦作響:"放學在天台繼續?這次我帶了會發光的顔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