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元一手下三人牽來馬匹,後面跟着一輛馬車,這馬車是蔡霈休考慮到鐘柳函身體狀況,為她特意準備。鐘柳函卻未上那馬車,徑走到一匹紅棕馬旁,右手撫摸着馬身,回首說道:“既是要趕路,便都騎馬吧。”
蔡霈休待要開口,就見鐘柳函踩着馬镫翻身躍上馬背,動作行雲流水,馬上之人手持缰繩,當下揚了揚下巴,雙眸熠熠生輝,随後又接過旁邊人遞來的馬鞭,将鬥篷的兜帽戴上,整個人便被寬大的鬥篷罩住。
元一幾人随即将視線集中在蔡霈休身上,蔡霈休目透贊許,揮手示意駕車之人撤了馬車,與段有财就近上了另兩匹紅棕馬。
三人避開早市,從東側門出了春榆城。官道上,蔡霈休和鐘柳函并排行在前,段有财居後,蔡霈休不時側頭察看鐘柳函情況,但見她揮着馬鞭,鬥篷将人擋得嚴實,看不清神情。
七日後,在落日的餘晖下,三人坐船到達鑒良湖畔的莊子。
段有财由元三帶去安置,蔡霈休親自領着鐘柳函去往東院。時至三月中旬,白日所占時辰尚短,蔡霈休打着燈籠緩步向前,與身後的鐘柳函說道:“這莊子是我在外的一個落腳之地,平日隻有一群侍衛把守,元三現在暫代這莊上的主事,你若有事找不到我,也可與她商量,今夜便歇在我院中如何?”
看着這偌大的一個莊子,鐘柳函也沒拒絕她的提議,隻說道:“若你之後去沙天幫,可否帶上我?”
蔡霈休停下腳步,回身不解道:“此一去也不知會遭遇什麼,你身份特殊,不該卷入這些外界的紛争之中,更不能暴露了你的身份。”
鐘柳函遲疑片刻,說道:“其實我答應與你出來,除了為自己治病,便是希望用學來的醫術救治更多的人。我記事起就明白自己活不長久,天衍宮衆人皆愛我護我,可我卻無力回報,直到師父收我為徒,當第一次看到面露痛苦的病人經我醫治後傷痛得到緩解,便立志要以濟世救人為己任。隻是……隻是後來……”聲音微微發顫,臉上流露痛苦之色。
她現下這般,讓蔡霈休剛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下,鐘柳函緩了神色,續道:“後來我無意間聽到師父與爹的對話,終是明白了當年的恩恩怨怨,便覺讀的那些醫學寶典都成了笑話,原來待人以誠、待之以善,也會結下惡果。蔡姑娘,是不是天衍宮當初就不該出手救人?”
眼見她陷入回憶中,蔡霈休脫口而出:“這不是你們的錯!隻怪那些人忘恩負義,受利驅使。天衍宮……天衍宮立世百餘年,門下弟子以醫術濟世,以身匡正道,江湖險惡,人心本就複雜,唐前輩沒有錯,天衍宮也沒有錯。”
鐘柳函說到底不過剛滿十五,自小性子内斂清淡,唐百生與鐘明熠雖是至親之人,但也難明少女所思所想,同齡人中也因身份等原因不好親近,又因身中寒毒不想負累他人,便主動封閉了内心。
她因天衍宮一事受困多年,思緒鑽入了死胡同,心中郁悶不得解,蔡霈休心疼她未出生時便受此苦難,卻不能為其分擔一分,隻得輕聲安慰:“多思即憂慮重,你現下不如想想晚膳吃什麼,你明日要想去,我就帶你去,反正總有法子護着你。”
鐘柳函久久不語,擡眼正待說些什麼,卻突然抓着蔡霈休手臂,指着她身後焦急道:“起火了。”
蔡霈休側身看去,原是那燈籠甩落在地,底座的蠟燭摔了下來,燭火便把紗做的外罩點燃,所幸這周圍空曠,未有他物,火勢無法蔓延。
蔡霈休笑道:“這下後面一段路,可要借星月的光走了。”
鐘柳函見她還有心情說笑,瞪了一眼,嚴肅道:“這火災多為人一時疏忽,不經意所緻,玩笑不得。”
“是是是,你且在原地等我。”蔡霈休卻也收了笑臉,走到不遠的石橋邊,那裡擺放有平日拿來澆花的木桶,又從井中取了半桶水,小跑回來,确認火被完全澆滅,拿手帕擦幹手上水漬,問道:“這下如何?”
隻聽鐘柳函道:“過于幼稚。”蔡霈休也不着惱,挽上她手臂催促道:“可不好再耽誤了時辰,不然今夜的晚膳就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了。”
鐘柳函被她帶着往前走,倒也思索起來:“清明斷雪,谷雨斷霜。這段時日雨水增多,重在固本養身,适合進補補血益氣的食物,夜裡還是要少食些。”
蔡霈休聽她說話如醫館裡老大夫一般,回首說道:“這也好辦,我叫廚子備上百合蓮子銀耳羹。”鐘柳函當即皺眉道:“太甜。”
蔡霈休盯着鐘柳函忍不住笑出了聲,她行事随性,鐘柳函卻也不知她為何發笑,惱道:“作何看着我發笑?”蔡霈休道:“小孩兒大多喜甜,我隻是驚訝,你竟會嫌銀耳羹甜膩。”
饒是鐘柳函性情再冷淡,也被這番話氣紅了臉,憤憤地道:“你,你這人仗着隻比我大兩歲,卻把我當作幼童看待。”眼下去東院也隻有一條路,鐘柳函甩了蔡霈休的手,獨自走在前。
過了不久,就聽身後一個聲音讨好道:“那便改為籼米粥,另配一份香椿拌豆腐?”鐘柳函随即妥協道:“那便快些走吧。”
蔡霈休當下也不多言,疾步上前,握住她手就跑了起來。她想一出便做一出,鐘柳函險些驚呼出聲,眼睛呆呆盯着蔡霈休背影,心裡僅存的一絲怒氣也蕩然無存。
那日蔡霈休與石化通一番比試,倒也知其行事為人,如今想到他身受重傷,甚至有性命之憂,竟頗為讓人唏噓,石化通寫的信上說他内傷不愈一事知者甚少,并有重要的事要與她詳談,蔡霈休本想隻身前往,鐘柳函有意跟去,雖覺看病一說隻是一部分因由,但也相信鐘柳函不是任性的人,倒也應允了她的請求。
沙天幫總舵千流塢,建于風慶城東面三十裡外的峽谷處,三人乘船從城内穿過,臨近晌午方才到達。
段有财先出示腰牌,又與守衛對過暗号,那人立時跪地,待要開口,被段有财制止,便起身拉閘開了大門,蔡霈休與鐘柳函自始至終坐在船内,卻也無需露面。
蔡霈休拿劍挑了竹簾,就見兩隻小船緊緊跟在後方,兩側高台上是拿着大刀四處走動的人,鐘柳函此時戴着鬥笠,一圈白紗遮着,讓人看不清面目。
船行了一盞茶的功夫,便靠岸停下,蔡霈休拉着鐘柳函出了船艙,卻見岸上早已有熟人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