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妁取出長針,浸入碗内,粘稠藥汁均勻地包裹住了整根長針。
她一邊操作,一邊解釋道:“這藥是我剛配出來的……希望能暫時包裹住她體内的黑鐵釘,在釘子和被侵蝕的經脈之間形成一層薄薄的阻隔膜。這樣,或許能防止經脈中的縫隙被堵住……”
就在義妁捏着沾滿藥汁的長針,準備再次刺向趙千月腰部的腎俞穴時——
一隻蒼白、纖細卻異常穩定的手,突然從被褥中伸出,抓住了義妁的手腕!
“不用了。”
聲音虛弱,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秦風吟和義妁同時一震,猛地看向床上!
趙千月……醒了!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依舊帶着些許疲憊和黯淡,她看着義妁手中的長針和藥碗,輕輕搖了搖頭。
“千月!”秦風吟瞬間狂喜,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幾乎要撲過去,但看到她阻止治療的動作,喜悅又被巨大的擔憂取代,
“為什麼不用?那些釘子……它們會讓你很痛苦!義妁的藥或許能幫你……”
趙千月嘗試着想要坐起身,但牽動了内傷,眉頭微蹙。
秦風吟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讓她能半靠在床頭。
“風吟,”趙千月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的悶痛,“嗜金翁……對妖力的感知極其敏銳。這藥……若真的阻隔了黑鐵釘與經脈的聯系,哪怕隻有一絲縫隙,也可能被他察覺。最終決戰即将來臨……我不能讓他産生任何懷疑。”
說着,她看向秦風吟,努力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擡手輕輕揉了揉秦風吟有些淩亂的發頂,“别擔心,隻要我不強行動用妖力,這些釘子……平時感覺不到的,沒那麼吓人。”
秦風吟看着她強撐的笑容,心口堵得發慌。
一旁的義妁沉默地看着趙千月。
她心裡清楚,趙千月在說謊。
如果黑鐵釘真的“平時感覺不到”,那麼,嗜金翁的妖壓就不會對她造成如此毀滅性的反噬。
這分明是因為:黑鐵釘在體内紮根多年,與血肉經脈早已糾纏不清,形成了很多沉疴舊傷!
任何外力的刺激,都可能引發連鎖崩潰。
趙千月這麼說,隻是不想讓秦風吟過度擔心。
面對秦風吟投來的、帶着詢問的目光,義妁心中歎息,終究沒有戳破趙千月的謊言,隻能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趙千月感激地看了義妁一眼。
她醒來時,感覺到體内的痛苦感明顯減輕了。
想也知道,是這位小神醫妙手回春,将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這份恩情,她記下了。
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風吟,”趙千月的目光轉向秦風吟,帶着一絲急迫,“我需要你……明天去趟聚寶行。”
秦風吟雖然不明所以,但毫不猶豫應下:“好!我今天就可以去!”
趙千月看着秦風吟眼中濃重的青黑,輕輕搖頭:“不急。我讓人繪制了詳細的石心城布防圖,連同一樣關鍵的東西,封存在特制的匣子裡。負責交接的人,明天才會去典當行,你今天去,是見不到人的。”
她頓了頓,語氣帶着不容拒絕的關切,“所以,明天去就好。你今天……必須好好休息,恢複妖力。”
義妁聽到“聚寶行”和時,眉頭微蹙,擔憂道:“聚寶行是典如璋的地方,在他地盤上交易,會不會太冒險了?”
趙千月聞言,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不用擔心,典如璋……算是向着我們的。至少,一多半是。”
義妁和秦風吟都是一怔。
秦風吟回想起在賭坊二樓,典如璋對趙千月那咄咄逼人、充滿敵意的态度,怎麼也無法和“自己人”聯系起來。
而“一多半是”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更讓人心生警惕。
趙千月沒有過多解釋,隻是繼續交代:“為了确保明天的交接人是真的,你去碰面的時候,需要先核對信物。”
她吃力地從貼身衣袋裡摸出枚白玉佩,遞給秦風吟。
玉佩造型古樸,雕刻着水流般的繁複雲紋。
“這個玉佩,和匣子外面的紋路是能完美契合的。你拿到匣子後,記得打開确認,裡面是不是一顆‘聚妖丹’。”
“聚妖丹?” 義妁失聲輕呼,“據我所知,煉制聚妖丹,不僅需要極高的醫術和符咒造詣,更需以生命為引!那可是禁忌之術!”
趙千月眼中閃過一絲沉重的悲涼,點了點頭,聲音低沉下去:“你說得沒錯,這枚聚妖丹的制作……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是我們決不能辜負的。
秦風吟看着兩人一臉凝重,開口問道:“聚妖丹是做什麼的?”
趙千月答:“這枚聚妖丹……存儲了近十年來,嗜金翁利用新版大陸币,強行汲取、掠奪而來的龐大妖力,是我們打敗嗜金翁的關鍵!而為此付出生命的……”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仿佛帶着千鈞重量,“是建造石心城的樣房先生——耿無涯,以及石族長的獨女——醫師石青珀。”
“耿無涯?” 義妁聽過這位樣房先生的大名。
那可是中央大陸首屈一指的建築大師,四大王國的宮殿樓閣皆是出自他手!
這樣的人物,為什麼會為石心城犧牲生命?
難道他和石心族也有什麼瓜葛?
秦風吟則在聽到“石青珀”這個名字時,心頭一動,蘇小乖曾為了維護這人的名聲與人争執過!
如此看來,石青珀确實沒有背叛族人,是真的為了保護大家而忍辱負重!
趙千月想起死去的兩個故人,心裡有些沉重。
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當年她在刑場之上被掏了心髒,瀕死之際,是石澤夫婦趕到,大戰二十四相,并拖着重傷之軀,将她救走。
可是,好不容易逃出險境,厄運卻并未放過他們。
甲作監管行刑之後,聽從了窮奇的命令,留在王都。
不久後,王都便以莫須有的罪名将石心族和雉鳴族趕了出去。
緊接着,各大陸出現僞造莊票一事,石澤便派出大部分骨幹,前往調查。
沒想到,甲作像是早就知道這件事,趁機帶人進攻了石心城!
他們如狼似虎,進城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石澤夫婦為保護族人,奮勇抵抗,最終傷上加傷。
石心城就此被嗜金翁占領。
更令她惡心的是,青丘國如今的代理國主秦白起,同意了嗜金翁作代理城主的請求,任由本國族人遭受迫害。
後來,石澤夫婦因重傷不治,死了。
可石心族天生恢複力極強,坊間都傳聞是嗜金翁派人殺了他們。
但各種真相,不得而知。
在那之後,面對甲作的強大實力,她和石青珀隻好佯裝不敵,假意投降。
耿無涯原本就是建造石心城的,在嗜金翁的脅迫下,更改了圖紙,不得不開始建造賭坊。
但他并沒有聽之任之,而是巧妙地利用符咒之術,在賭坊内動了些手腳,為的,就是給以後的石心城創造反抗的機會。
石青珀則開始負責城内的醫療事項,用精湛的醫術拯救着受傷的石心族。
她當時并不理解,嗜金翁為什麼會同意石青珀的投降。
直到後來,他逼迫自己用黑血侵染建木神樹,創造新版大陸币。
她才明白過來,嗜金翁需要活着的石心族,所以才會讓石青珀進行治療。
他們三人就這樣苟延殘喘地活了下去,也因此,成為了全城人眼中的背叛者,背負着所有的誤解和唾棄。
可嗜金翁終究還是不放心,在他們三人體内植入了黑鐵釘,限制着他們的等級和妖力。
他們表面上裝出逆來順受,背地裡一直籌措着反擊。
耿無涯和石青珀知道聚妖丹的存在,便在背地裡研究制作。
由于聚妖丹是禁忌之術,所以近千年,都沒有可以借鑒的成功經驗。
他們隻能白日做着自己的工作,半夜來進行嘗試。
就她所知,兩人失敗了不下百次,卻一直沒有做成。
眼看着石心城即将修建完畢,城内受傷的石心族也康複地差不多。
他們很可能,馬上就會被卸磨殺驢。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嗜金翁決定動手的那天,他們成功了,并以生命為代價完成了聚妖丹的制作。
典如璋和嗜金翁當晚,先後來到耿無涯的屋内,準備動手,為了不被嗜金翁發現端倪,趙千月搶先出手,殺死了他和石青珀。
趙千月至今都記得那種當胸穿過兩人,手臂被血肉包裹時的溫熱。
她為此吐了三天三夜,至今都不敢再回想那日的場景。
可她依舊堅持着完成計劃,不僅僅是為了報答石心族的恩情,更因為忘不了兩位友人死前的話。
明明是他們的生命在消失,卻在為她流淚。
“死了是解脫,活着才是巨大的痛苦。”
“抱歉啊,隻能留你一人,痛苦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