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三十二歲這年,重新遇見了命運的某種變體。
她不是一個習慣放縱情緒的人。
表面溫柔,性子内斂,話少,安靜,幹淨,是周圍人對她一緻的評價。
但沒有人知道,在她内裡,有一道傷口至今未愈。
她曾經深深地愛過一個人。
喬舒宛。
那是她青春裡,最明亮、最鋒利的光。
阮枝的家庭,從來不溫暖。
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她跟着母親生活,後來母親再婚,很快又生了一個弟弟。
繼父不壞,但也不親。弟弟年幼得寵,母親的心思都在另一個家庭上,對她的忽視幾乎是本能。
阮枝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衣服,一個人從補習班走夜路回家。
她漂亮,成績好,性子安靜,又從不哭鬧,像個優秀到乏味的孩子,直到初二那年,有幾個混混開始圍着她打轉。
她不愛惹事,也不懂拒絕,那些人便越纏越緊。她曾試圖報警,也找過老師,但都沒用。
那是一段無聲的煎熬期,阮枝每天戰戰兢兢地繞路回家,回到家卻沒人關心她為什麼總是走那麼遠的夜路。
直到有一天,喬舒宛出現了。
那天她被堵在巷口,是喬舒宛騎着單車撞進來,把那幾人撞得人仰馬翻,然後把她護在身後,臉色冷得像能掀翻整個世界。
“再碰她一下試試?”
喬舒宛說。
她聲音不大,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像風刮在玻璃上,脆而冷。
那一刻,阮枝幾乎是被她從黑暗裡撈出來的。
後來兩人成了朋友。
她們一起上學放學,坐同桌,在圖書館并排坐一下午,喬舒宛成績一般,但畫畫好,有天賦,性子桀骜,是校園裡最引人注目的那類女孩。
而她,成績頂尖,卻總是低着頭像風中植物。
但喬舒宛喜歡她的安靜,也隻對她安靜。
高一那年冬天,喬舒宛第一次牽她的手,說:“你冷不冷?”
阮枝不知怎的就沒躲開。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兩人一起去朋友家聚會。喬舒宛喝醉了。
晚上,她們睡在一張床上。
燈關掉之後,喬舒宛忽然湊近她耳邊,說:
“阮枝,我喜歡你。很久了。”
那句話像驚雷,炸得阮枝渾身僵硬。
她吓壞了。
她沒辦法想象“喜歡”這個詞出現在她們之間,尤其是來自一個女孩的嘴裡。
她沉默了很久,說:“對不起。”
喬舒宛沒有勉強。
她隻點了點頭,翻身背對她,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兩人漸漸疏遠了。
可後來,阮枝卻熬不住了。
她忽然意識到,喬舒宛不在的日子,世界像塌了一角。
她變得焦躁,難以專心,做夢夢到她,醒來滿枕潮濕。
終于,她主動去找喬舒宛。
她站在美術教室門口,看着她一筆一畫地描着人物素描,眼眶泛紅。
“你還要不要繼續跟我做朋友?”
喬舒宛回頭,笑了:“當然。”
“隻是朋友也行。”
阮枝沒回答,隻走過去,抱住她,埋進她懷裡:“那就做戀人吧。”
她們戀愛了。
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但熾烈無比。
高中一年,大學四年,畢業後兩年。
七年時間,她們從彼此的小秘密,一路走進最深的生命關系。
阮枝從不敢想象沒有喬舒宛的日子。她甚至想過,如果社會接納,她們能一直這樣走下去。
直到那一天。
喬舒宛坐在她租的小屋床邊,面無表情地說:
“我家裡發現了我們的事。”
“我媽說,她要跳樓。”
“我爸拿刀說要砍斷我的手。”
“我也很痛苦,但我不能讓他們真的出事。”
她說得平靜,卻握着她的手發抖。
阮枝抱着她,哭到抽搐。
但她沒有挽留。
她知道,沒有父母,喬舒宛會死的。
她那麼剛那麼倔,一旦沖突起來,可能真的會毀掉自己。
她不能害她。
所以阮枝放手了。
阮枝沒參加喬舒宛的婚禮。
甚至在她删掉她所有聯系方式的那天,把兩人合影燒掉了。唯一的那本喬舒宛寫給她的筆記,如今也已燒掉。
她們從此不再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