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這些年,阮枝也談過幾次戀愛。男人女人都有,可都不了了之。
她也努力去迎合那種正常生活的模樣,可心裡始終空着一塊地方,像個深不見底的洞。
直到阮枝遇見了陳建川。
他年紀大她八歲,喪妻多年,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工作繁忙,經常出差,對婚姻隻求安穩。
阮枝不想生孩子,也不再幻想愛情,于是兩人一拍即合,順利搭夥,但沒有領證。
她原以為,這輩子就這麼過了。
可她沒想到,會遇見陳夏這個孩子。
那年夏天,十七歲的陳夏骨架高瘦,沉默寡言,穿着黑色衛衣坐在沙發上,頭都不擡。她的眼睛幹淨鋒利,神情卻像帶刺。
阮枝看着她,總覺得那眼神裡,隐隐透出一種熟悉的影子。
孤獨,隐忍,倔強,鋒銳。
像極了曾經的喬舒宛,也像極了小時候的自己。
她開始不自覺地對她好。
給她挑衣服,單獨做飯,冬天夜裡起來給她蓋被子,學校的開放日準時去,還會偷偷記下她喜歡吃的零食口味,藏在廚房最上層。
阮枝曾以為這隻是憐惜,是對自己過往的一種補償。
可後來,阮枝開始心慌。
尤其是陳夏眼神太過炙熱的時候,她甚至不敢與她對視。
阮枝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起了心思,哪怕一點點,也足夠令人驚恐。
現在陳夏馬上就要離開,去另一個城市,去過她的新生活了。
而她呢?
她要一個人回到這個靜悄悄的屋子,窗簾落着灰,冰箱裡空空蕩蕩,夜裡睡覺連鐘表聲都覺得刺耳。
阮枝忽然不敢想象。
沒有陳夏的日子,她該怎麼過。
*
陳夏回來的時候天色微暗,屋外的燈還沒亮,隻有門縫裡透出的光打在她的鞋尖。她推開門的一刻,腳步頓住了。
客廳裡有陌生的聲音。
女人的輕笑,孩子叽叽喳喳地說着話,隐約還有杯子碰在玻璃茶幾上的清脆響聲。
陳夏将鞋脫得很輕,像是怕打擾了什麼,蹑手蹑腳地繞過玄關,藏在通往廚房與客廳交界的小牆後。
她聽見阮枝的聲音,不似以往對她的輕柔溫和,而帶着一種她未曾見過的……愉悅與小心。
“你還是老樣子,話多得很。”
“那你呢?都不聯系我,也不回消息。要不是上次同學聚會上有人提起你,我都以為你換了号碼。”
“舒宛……”阮枝的聲音輕了幾分,“我們都已經過去了。”
“可我總想回來看看你。”
陳夏一愣,舒宛?
那個名字她聽着耳熟,卻在腦中遲遲找不到對應的人影。
直到那個女人笑着說——
“你還留着我以前寫給你的情書嗎?我記得有一封是高二那年冬天,我偷偷塞你練習冊裡的,結果被你吓得差點不敢見我。”
“早燒了。”阮枝笑着搖頭,但語氣中卻帶着一點回憶的柔意,“怕被人看見。”
那一刻,陳夏腦中靈光乍現。
那本泛黃的舊筆記本,那些斷斷續續的痕迹,還有“喬”字勾勒的封面邊角——
喬舒宛。
那個給阮枝寫情書的女人。
那個她以為早就從阮枝生命中徹底消失的人。
她居然回來了,還帶着孩子。
陳夏背靠着牆,心裡掀起驚濤駭浪。胸口悶悶地堵着一股難以言明的東西,像是醋意,卻又更深更重一些——
她從未見過阮枝對誰露出那樣的表情,甚至連她自己也未曾擁有過。
那是一個舊情複燃的表情,是曾經深愛至骨的人的存在所點燃的光亮。
陳夏突然明白過來,這些日子裡阮枝對她的好,是源于什麼樣的投影與代償。
不是母性。
也不是憐憫。
而是——喬舒宛。
她在阮枝眼裡,原來隻是那段過往的折射。
陳夏的指尖不自覺地收緊,輕微的咯吱聲引來了屋内的動靜。
“咦?”喬舒宛偏頭,似乎聽到了什麼,“有人回來了嗎?”
阮枝站起身,正要走過去,陳夏已經從牆後走出,臉上神色平靜到近乎冷淡:“我回來了。”
“這是小夏啊。”阮枝語氣頓了頓,有些微妙的緊張,“這是我……老同學喬舒宛,這是她兒子小笛。”
喬舒宛盯着陳夏打量了一眼,笑意帶着些暧昧的試探:“長得挺好看的,比照片上還漂亮些,像你年輕時候。”
“……”
陳夏沒有回應,隻走到餐桌邊,将書包放下,冷眼掃過茶幾上兩人喝到一半的茶杯,還有那個孩子吃剩一半的曲奇。
“我要洗澡了。”她說,聲音輕,卻透着一絲拒人千裡的疏離。
陳夏背過身的瞬間,手掌卻狠狠攥緊,指節泛白。
她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
是喬舒宛的歸來,還是阮枝眼裡的光,亦或是她在這一場模糊不清的關系裡,終于意識到——她原來從未被真正放在阮枝的心裡。
她隻是影子。
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