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夏擡頭看她,眼神不知是憐惜還是理解:“她們把自己耗盡了,卻也在耗我們。”
“所以既恨她們,又心疼她們。”阮枝接着說,聲音低緩,“恨她們控制、窒息,也恨她們為什麼不能活成一個更自由的人。”
“其實我們都一樣,不是不想要媽媽。”陳夏說,“我們隻是想要一個……不那麼痛的媽媽。”
陳夏沒再說話。
風掠過綠蘿的葉片,在兩人之間蕩起一陣細小的響動,像是誰輕輕歎了一口氣,又像一根緊繃神經的琴弦,忽然被拂了一下。
陳夏忽然伸手,輕輕握住了阮枝的手。阮枝一怔,想抽,卻被陳夏更用力地攥住。
陳夏沒有看她,隻是聲音低低的,像是怕吓着風,又像是怕驚着什麼藏在心底的欲念。
“所以,阮枝——”她緩緩靠近,側臉貼近阮枝的肩,“你别做我的媽媽,好不好?”
阮枝全身僵了一瞬。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又慢了一拍。
阮枝想推開,卻被那句“你别做我的媽媽”釘住了脊背。
那不是撒嬌的任性,也不是青春期的叛逆。
那是一種坦白過後的執念。
“你别做我的媽媽,”陳夏說,“你隻是你自己,也……隻是我的。”
她語氣平靜,像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可阮枝的心卻慌了。
她太熟悉這種情緒了——太靠近了,像風吹過火苗,一點就着。
阮枝努力擠出一絲笑:“夏夏,你又在胡說什麼?”
“我沒有。”陳夏擡眼看她,眸光沉靜得像夜色裡一汪死水,“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你在推開我。你怕别人說、怕我越界、怕你自己動搖。”
“陳夏。”阮枝聲音輕得像碎片,“我是你爸的……”
“你不是。”陳夏截斷她,“你不是我爸的什麼,你從來都不是。不僅法律不承認,我也不承認。你是阮枝,是我一直偷偷喜歡的那個你。”
空氣仿佛凝滞住。
綠蘿在風中簌簌作響,像是在掩蓋什麼聲音,也像在催促這沉默的情緒落地。
阮枝終于抽回手,語氣一貫平靜:“你太小了,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陳夏低頭,輕輕笑了笑:“可我不是要你回應。我隻是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
門鎖轉動的聲音猝然響起,在沉默得幾乎能聽見心跳的客廳裡格外突兀。
“我回來了。”陳建川一邊換鞋一邊喊。
陳夏和阮枝幾乎是同時一愣。
陳夏還沒來得及松開手,阮枝已經下意識抽開了她的指尖站起身來,臉上倏地掠過一抹慌張,甚至腳步有些踉跄。
“你爸回來了。”她低聲說,語氣比以往更低更急,像是怕被什麼捉住似的。
陳建川走進來時,看到的是她們兩個一前一後站着,綠蘿葉子在她們中間晃得厲害,像剛有人動過。
阮枝眉心皺着,臉色泛白,陳夏垂着眼,不說話。
氣氛怪異得很。
“怎麼了?”陳建川眉頭微皺,“你倆吵架了?”
“沒有。”阮枝低聲回,語調冷淡到不帶情緒,“隻是有點累。”
她說完便徑自回了卧室,步子輕快卻明顯躲避。
陳夏望着她背影,心口一點點地發悶,像剛剛燃起一點火,被生生潑了冷水,悶聲作響,騰起縷縷白霧。
半夜,陳建川敲了敲卧室門。
他手裡還拿着常備的胃藥:“不是說你今天胃不舒服?吃了藥早點睡。”
門開了一條縫,阮枝站在昏黃燈光下,頭發散着,臉上還挂着些未褪的倦意:“謝謝,藥給我吧。”
“我進去看看你。”
“……不用了。”她笑笑,卻沒有半點柔和,“我今天不舒服,想一個人睡。”
陳建川愣了一下,還想再說什麼,阮枝已經輕輕把門帶上了。
門輕輕“咔哒”一聲鎖住,把所有試探和溫度隔絕在門外。
陳建川握着藥站了一會兒,最後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去了客房。
夜裡很靜。
陳夏躺在床上,睜着眼盯着天花闆,耳朵努力去聽那邊傳來的每一點動靜。
她聽到陳建川的腳步聲遠了,客房的門被關上,然後整個屋子歸于寂靜。
不知道為什麼,她反而有點想笑。
不是高興的笑,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像是她偷偷占據了本不屬于她的位置,又像是她終于拉住了什麼,不必再松開。
卧室裡,阮枝坐在床邊,手還捏着沒喝完的那杯溫水,水早涼了,像她指尖的溫度。
她低頭看着窗邊那盆小小的綠蘿出神,仿佛還能感受到那雙手輕輕貼上來的溫度。
那孩子說:“你别做我媽媽。”
可她明明聽懂了她沒說出口的那句。
——“你隻做我的就好。”
阮枝閉了閉眼,像是怕被火燒傷般,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側身躺下,将被子蓋到脖頸處。
可她怎麼都睡不着。
床邊小小的風扇“嗡嗡”地轉着,窗外夜色溫熱,綠蘿的葉片一動不動,像守着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