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忽然凝滞了一秒。
其他學生都看了過來,有人疑惑,有人豔羨,也有人嘴角不屑,心裡腹诽:
這新來的小丫頭是走了什麼運?
隻有陳夏沒有反應,沉默地點了點頭,摘下手套,跟着戚南裕離開了解剖教室。
她們一前一後穿過昏暗走廊。
戚南裕在前頭開門時沒回頭,忽然道了一句:“你這種年紀的學生,一般都容易急躁,急着證明自己,急着赢。但你不一樣。”
她頓了頓,似笑非笑:“你就像……本來就知道自己赢得了的那種人。”
陳夏沒有回應,隻靜靜跟着她走進那扇挂着“無授權禁止進入”标識的門。
門在她們身後合上,實驗室裡的光比外頭更冷,泛着消毒水和甲醛的氣味。
牆上是一排排封閉冷櫃,靠窗擺着巨大的剝離圖譜,角落放着一隻用防塵罩蓋住的玻璃櫃。
玻璃櫃底下貼着标簽,隐約能看到一行手寫的英文字母:Y.J.M.
戚南裕将手裡的實驗記錄本放下,轉過身盯着陳夏:“你知道我為什麼破格讓你進研究組嗎?”
陳夏如實答道:“不知道。”
“因為你不是來求成績的,”戚南裕望着她,眼神有些銳利,“你是來找什麼東西的。”
戚南裕說完後沒再繼續,反而在一張金屬椅上坐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坐吧,既然進來了,總要慢慢适應這裡的規矩。”
陳夏輕輕點頭,在她對面坐下。
窗外的綠蔭搖晃,陽光被枝葉切碎了落在她身上,搖曳着一片深綠的影。
椅子冰涼,金屬的邊角磕在手臂上,有些硌人。陳夏坐得端正,不動聲色地打量戚南裕的實驗室。
沒有多餘裝飾,一切都極緻功能化。
兩排文獻堆得如山高,最頂上放着的不是教材,而是《臨床病理解剖記錄彙編》《腦死亡判定灰區研究》《腦神經核心走向圖譜》。
“你讀這些嗎?”戚南裕忽然開口,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去看最上排那幾本幾乎沒人借閱過的書。
“讀過前兩本,第三本沒找到電子版。”陳夏如實回答。
戚南裕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這本還真沒人主動提起。”
她起身,抽出最上方那本封皮已經磨白的厚書,啪一聲丢到陳夏面前的桌上,“以後你就看這個。看完前六章,寫三千字讀書筆記,下周三交。”
“是。”陳夏點頭。
“别給我寫廢話,不要抄網上那些死闆理論,我要你看完後的推論。”
“明白。”
戚南裕盯着她,忽然又問:“你喪失過親人嗎?”
陳夏頓了下。
她失去過母親,可她并不打算将這一事實如扒開傷口般呈現給他人。
于是她壓低了喉嚨,嗓音幹淨卻低沉:“沒有。”
戚南裕“啧”了一聲,坐了回去:“那可惜了。沒經曆過喪失的人,理解不到‘逆時’這兩個字到底意味着什麼。”
她說這句話時,眼底掠過短暫的情緒波動,像一道被迅速抹去的裂縫。
“逆時?”
“沒聽說過嗎?”戚南裕輕笑一聲,聲音卻涼,“一種違抗自然時間進程的假想模型,起初隻是理論存在,用來解釋意識殘留與神經簇間的非線性反應,但有人……在嘗試用它做點别的事情。”
她看着陳夏,意味深長。
陳夏微不可察地皺眉,似乎察覺到這話後頭的暗流,卻沒有急着問。
戚南裕似乎滿意她的沉默和分寸,忽然從口袋裡摸出一串鑰匙,挑出其中一把黃銅色的,抛了過去。
“以後你可以自由出入我的資料室。前提是——别亂碰東西,特别是右側那個玻璃櫃。”
陳夏接住鑰匙時,餘光剛好掃到那隻櫃子。那裡面好像放着什麼被布覆蓋住的輪廓。
玻璃櫃不大,卻占了整面牆的最角落位置,上方的白熾燈永遠不滅,打在防塵布上,像籠着一具被歲月掩埋的屍體。
“你越界,我會親手把你趕出去。”戚南裕淡淡地說。
“我不會。”陳夏應得極穩。
戚南裕沒有再看她,隻低頭翻起實驗記錄,嗓音冷靜得像一台機器:“你可以走了。今天的課到此為止。”
陳夏站起來,走到門口時,又輕聲問了一句:“教授,那本書……為什麼推薦給我?”
戚南裕停下翻閱,頭也沒擡:“因為你身上有一個特征。”
“什麼?”
“你像一個死人,”她淡淡道,“但還沒徹底死。”
門在身後合上,陳夏站在走廊盡頭,忽然有種自己不是被選中,而是被某種死氣沉沉的氣場悄無聲息地拖進了一間封棺未蓋的屋子。
陳夏看着那把鑰匙,冰冷的黃銅色在光下泛出一點點鏽斑,像某種命運正在發酵。
而那把鎖着她夢中秘密的枷,正在悄悄裂出一絲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