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點,江大醫學樓的最西側實驗大樓空無一人。
陳夏拎着鑰匙站在戚南裕資料室的門前。
手指碰上門把手的瞬間,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指尖輕微顫了一下,但很快平複。
“别亂碰東西。”
戚南裕的聲音仿佛仍在耳邊。
陳夏推門而入,燈光瞬間亮起,照出一室沉靜。書櫃、檔案架、冷藏櫃,以及——那面最角落的玻璃櫃。
那布罩的輪廓仿佛比白日更清晰了幾分。
陳夏沒有靠近,而是走向資料架。她翻找那本《腦死亡判定灰區研究》,一頁頁掃過去,途中夾着些手寫筆記,是戚南裕的字體,字迹尖利如刀刻。
忽然,一份未歸檔的實驗記錄紙從夾縫間掉了出來,落在地上。
她俯身拾起,掃了一眼——
「項目代号:YJM-Σ
意識殘留神經響應實驗 / 階段:非正式臨床預備組 / 被試狀态:生理性腦死亡後保留末端神經反饋
備注:主神經簇對特定音頻/氣味/觸覺刺激仍有微弱反射」
陳夏指尖收緊。
“YJM。”
她想到那個玻璃櫃,也想到自己曾在實習期間聽過一個傳言——
某位瘋狂研究員保留了一個特殊屍體,試圖以神經刺激方式“喚醒記憶殘餘”。
但她從沒想到那是真的。
陳夏站在記錄前,久久未動,忽然手機嗡嗡震動。
【林瑜】:夏寶!快救我!來南洲路這邊陪我吃飯,我室友放我鴿子,我一個人吃火鍋好像個傻子!!
陳夏低頭掃了一眼,原本想拒絕,可下一條消息蹦出來——
【林瑜】:話說,我今天路過國貿那塊……好像看見阮枝了。不是開玩笑,我一眼看過去就覺得像是她。
陳夏手指一頓。
“阮枝。”
這個名字仿佛戳破她耳膜,仿佛是一枚子彈,穿透了厚重的時間層,直直擊中她心髒的最中心。
陳夏下意識捏緊了手機。
她怔怔地盯着屏幕上那兩個字,眼前的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間塌陷成一片寂靜。
教室外的風,實驗樓冷光燈的嗡鳴,夜色中偶爾傳來的鳥鳴與車聲,全都倏然遠去了。
她的耳膜嗡地一聲,仿佛突然被什麼堵住,又被什麼震開。
胸口猛地緊縮了一下,像是久未使用的舊機械被突然啟動,咔哒一響,再難停下。
陳夏的手指微微顫抖,緊握手機的掌心滲出冷汗。
她的心跳并沒有加快,反而遲滞了一拍,像極了那年盛夏,阮枝決絕轉身離去的那一刻——
時間在那一秒鐘凝固,而她的世界隻剩下那個夢中沉默的背影。
她已經多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
久到她以為,自己早就習慣。
久到她可以在夢裡喚她成千上百次,卻不敢在白天說出一次。
可現實殘忍地告訴她:隻要這個名字再次出現,哪怕隻是一句話、一眼、一瞬,就足以令她所有苦心僞裝的平靜頃刻崩塌。
一陣眩暈猛地襲來,陳夏低頭緩緩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駭人的空白。
“她在哪裡?”
陳夏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低沉而急切,像是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不知道林瑜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她。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去,她今晚将無法安睡。
甚至,整個世界都将陷入無止境的回音中,隻剩那兩個字在靈魂深處瘋長回蕩:
——阮枝。阮枝。阮枝。
林瑜被她突如其來的語氣吓了一跳,語調裡帶着幾分猶疑:“就江港南街那邊的面館……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背影很像,我多看了幾眼,人就進去了。”
“發我定位。”陳夏低聲說完,幾乎是立刻起身,實驗室的椅子在地闆上劃出一道尖銳的摩擦聲。
她顧不上收拾桌面上未完成的記錄表,實驗服來不及脫,甚至忘了還沒吃飯。
林瑜發來定位,在南洲路與濱江交界的小廣場,火鍋店附近。
陳夏沒有多想,将實驗資料重新放好,退出資料室,把鑰匙别進兜裡,然後迅速下樓。
夜風很冷,吹得陳夏睫毛發涼。
從實驗樓到校門口那一段路,她幾乎一路快走,神情從平靜變成不安,步伐也越來越急。
快兩年了。
陳夏以為阮枝已經徹底消失在她的生活裡,沒留下隻言片語,可哪怕隻是一個“像她”的身影,她也無法無動于衷。
她怕。
怕自己這一趟是空歡喜一場。
可她更怕——如果那真的是阮枝,她卻沒有出現。
這是兩年來,她第一次聽見與她有關的隻言片語。
陳夏一路奔下樓,風從未關緊的窗縫灌進來,吹得她額前細發淩亂,臉頰泛涼。
電梯等得太慢,她索性從側樓的消防通道一路奔跑下去,帆布鞋在鐵質樓梯上踩出“咚咚”回響,像是心跳的回音,一下下砸在耳膜深處。
陳夏不知道自己要見到的會是誰。
是一個錯認的背影,還是一雙她日日夜夜在夢中追逐的眼睛?
她隻知道,自己必須去。
外頭天色已暗,江港市的夏天濕熱又黏膩,空氣裡帶着雨前壓抑的悶雷味。
陳夏站在路邊,按開手機導航的同時,幾乎無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腦海被某種混亂的情緒填滿了——一種怕認錯的忐忑,一種怕認出的恐慌,一種源于長久思念後忽然照面的不知所措。
如果是她呢?
如果她真的在江港,那這兩年,算什麼?她的苦苦尋找、反複夢境,算什麼?
可如果不是她……那她又該如何安放今晚這突如其來的動蕩?
陳夏在夜色中走得越來越快,像是怕遲一步,那人就會再次消失無蹤。
燈火闌珊下,每一個剪影都像阮枝,每一處背影都讓她忍不住多看一眼。
直到林瑜的定位就在眼前那家老舊面館的招牌上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