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内外的血被連夜洗刷幹淨,天色/欲曉之時,宮裡敲響了喪龍鐘。
不明所以者張皇失措,心知肚明者喜不自勝。
等官員們匆匆入宮時,無人注意到宮門侍衛換了新人,更無人注意到腳下踩過的磚縫裡已發黑的血迹。
皇帝壯年駕崩絕非小事,朝堂質疑聲四起。太後出面陳情,又有“靖瀾公主”佐證,先帝被姜氏毒殺一事似乎合情合理。有當堂大喊“亂臣賊子”者,被立時拖出殿門杖斃。衆臣心生惶恐,緘口不言。
最令人意外的是當朝丞相、先帝李衡的嶽父蕭鶴年,他問完了前因後果竟未提出質疑,隻是擔憂地詢問外孫女靖瀾公主的狀況。
太後隻言公主傷心驚懼又受了傷,一時見不得人。但國不可一日無君,李衡無子留世,當立雍王李豫為帝。
太尉鄭仕明攜一衆官員力請,丞相與太傅便也未有異議,大勢所趨,李豫順利登位。
等李靖瀾醒來,已變了天下。太後、李豫、鄭皇後一遍遍來詢問她那夜重華宮閉鎖宮門之後發生之事,她隻說李衡讓高适燒死姜靈素母子,因為姜靈素害了蕭清婉。她撲在李豫懷裡,說自己沒人疼了,哭得撕心裂肺。縱然心有懷疑,他們也未覺得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能有什麼深沉計謀,而他們又恰好需要一個對他們“心無怨尤”的先帝之女來籠絡人心。
李靖瀾無從知曉那晚她離開承乾宮之後發生了什麼,隻知李豫來得那麼遲,定是李衡與他周旋了許久,隻為給她多争取些逃命的時間。若當時李衡真的跟她出了承乾宮,隻怕未到重華宮,父女二人便要一同赴死。
她記得李衡最後對她說的話:“你是大宸靖瀾公主,靖瀾二字,是盼你‘遇不安則平定天下,守盛世則安樂無虞’。是父皇未能保護好你,若有機會,父皇給你留下名正言順,若無機會,切要保護好自己。”
她知道,李衡最後定然給她留了些東西。既然上天讓她重活一世,她便要将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沒有機會也要給自己掙一個機會。
三年,她活在他們虛情假意的監視之下,學會了做小伏低裝柔扮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看誰演的過誰。
有了前世的經曆,她知道鄭毓凝早就想對她下手,但礙于太後護着尋不到時機。出宮建府,無疑是把殺她的刀遞到了鄭毓凝手上,她料定鄭毓凝會幫她達成心願。這才有了她的十六歲生辰禮物——一座公主府。
在他們眼中無非是換了個監視之地,而對她卻大不相同。
“公主。”玉婵輕聲喚回她的思緒。
李靖瀾望着窗外,聲色低沉:“玉婵姑姑,出了宮要比現在兇險萬分。”
“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玉婵不會給殿下拖後腿。”玉婵自李靖瀾出生起便陪伴在她身側,無人比她更了解李靖瀾的一切。而她也知道,李靖瀾剛出生時,李衡便動了立皇太女的心思。他勤政愛民,要為自己的女兒鋪一條順暢坦途,卻中道崩殂。這位最尊貴的小公主本該在萬千寵愛之中長大,擁有最好的一切,如今卻在黑暗中艱難行走。她隻有心疼。
纖塵不染的圓月高懸于天際,照亮了幽暗的高牆深宮。李靖瀾周身萦繞着淡淡月輝,眼中映照着盈盈月色,美人如玉。
她想,宮外的月色應該會更美。
四月十八,天朗氣清。李靖瀾帶着玉婵、歲喜和她“親人”們賞賜的幾車物件離宮奔向公主府。
京都繁華熱鬧之地都被各高官世家占據,工部的建府司挑來挑去隻有平昭侯府旁邊這塊地合适,由此才将李靖瀾和顧圻安湊成了鄰居。兩座府邸亦出自同一匠作之手,外在形制幾乎沒有差别。
一路由寂靜至喧鬧,又漸歸甯靜。聽到車外歲喜喊了一聲,李靖瀾撩開車簾,匾額上的“平昭侯府”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府門大開着,門口站着兩個守衛,與尋常府邸無異。
“走吧。”并未停留太久,李靖瀾示意隊伍繼續前行。
車内玉婵抓着她的手,似乎有些激動。
李靖瀾眼中亦閃着欣喜,她在玉婵手背上摩挲了幾下:“玉婵姑姑,我們的府邸馬上就到了。”
“殿下,真好。”
“是啊。”宮外自由的空氣真好。
馬車停下,歲喜喊道:“殿下,到了!”
車門打開,“雲仙公主府”近在眼前,府門前候了十幾名侍衛、丫鬟,等着迎接公主入府。
“叩見公主殿下。”
“起來吧。”李靖瀾被玉婵攙扶着,自帶一身弱柳扶風。她凝視了片刻府門前的匾額,穿過人群邁進了公主府的大門。府裡的丫鬟侍衛跪滿了入門兩側,向她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