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靖瀾隻是盯着他卻不言語,李明晟将衣袖攥得更緊,錦緞上被他捏出了幾道褶皺,他垂下頭像是等待發落一般。
“我身子已經好了,皇弟不必擔心。”
李明晟眼中閃過幾點燦然:“那便好,皇姐保重身子,我先走了。”
“恩。”
目送着李明晟離開,李靖瀾的心頭的陰霾已散去了大半。對她仍懷善意之人寥寥,這些年沒有落井下石已是難得。
論年歲,李明晟其實隻比李靖瀾晚生了三日。他的生母梅嫔曾是雍王府的一個丫鬟,王妃還未進門時便與李豫一夜荒唐有了李明铎。可想而知,鄭氏入雍王府之後,梅嫔母子的日子并不好過。母子倆俱是小心翼翼做人,李明晟更是被養成了個唯唯諾諾的性子。可再如何謙卑,在鄭氏母子眼皮底下,他們活着便是最大的罪過。
十一歲那年,也是李豫的壽辰之日,她帶着賀禮入雍王府為李豫賀壽,撞見了李明铎和李瑾柔将李明晟摁在水池裡灌水。她最見不得人欺負弱小,更何況又是自家人,她當即便領着李明晟告到了李豫面前。那夜府中賓客滿座觥籌交錯,李明铎和李瑾柔卻被罰在李豫書房門口跪了一晚上。那日回宮之後,她求了李衡替李明晟在李豫跟前說幾句好話,護一護他。
隻是後來她自身都難保,哪還有能力再去護他人。如今李明晟母子的日子,想必比從前更不好過。
無意再傷春悲秋,李靖瀾帶着玉婵去了太後的壽安宮。元國公夫人與幾位诰命夫人皆在,長輩們拉着她閑話家常,聊到了她的婚事上。她巧笑倩兮推辭着夫人們要為她牽紅線的好意,以身子不适為由在太後宮中的偏殿裡歇下了。
從前看不到希望時她尚且能穩得住,可觸碰到了改變命運的那扇門,她變得急切,急切地想變強,急切地想要踏出公主府。這些時日她習武愈發刻苦,密室那一方小天地,日日燃燈到天色将明。
她很累,但卻甘之如饴。太後宮中無人敢對她下手,她卸下防備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殿中有些昏暗,外面似是已掌了燈。玉婵點亮了殿中的燈盞,服侍她起身。
“什麼時辰了?”
“殿下,已是酉時初刻。”
李靖瀾看着鏡中有些惺忪的容顔,問道:“皇祖母已經過去了嗎?怎的不叫醒我?”
玉婵為她理着雲鬓:“太後娘娘吩咐了奴婢,勿要打擾公主休息,等宮中大宴快開席之時再叫醒公主。”
“咱們快些,莫被别人挑了錯去。”
主仆二人很快出了壽安宮,來時擡轎辇的内侍們在宮外候着,擡着李靖瀾向前殿去。
聖上大壽,宮中紅綢翩飛、燈火通明。喜慶的燈盞将宮階映成了一片朱紅,令李靖瀾一時晃了眼,胸口墜痛。
那日便是這般景象,她的生辰之日宮中布了比往日更多的燈盞,整個皇宮籠罩在一片朦胧的朱紅之下。可大宴結束,喜慶之色變成了泛着光的殷紅和煙霧彌漫的火紅,令她承上了此生最痛。
她揪着自己的心口,想要壓下那欲噴薄而出的不适,額角沁出了一層薄汗,被冷風吹着令她冷靜了幾分。
無人注意到她的反常,走入宴席之前,她已将自己安撫妥帖。
大宸的肱股之臣皆聚于一堂,共享今日盛宴。李豫即位之後尤喜熱鬧,此類大宴一年要辦上個幾回。前幾年李靖瀾為了避嫌幾乎都在稱病不出,今年境況不同,她想來見見支撐着大宸的棟梁。李豫稱帝滿了三年,故而他對此次壽辰尤其重視。
至于如何重視,李靖瀾踏入宴席那一刻便真切地感受到了。酒杯茶盞俱是金玉打造,一應物件極盡奢靡。
從蕭鶴年給她遞的前朝消息來看,這幾年李豫并未做出像樣的政績,他對治國并不擅長,從前做王爺時便慣是個會享樂的。可她沒想到他為了辦個壽宴竟這般不懂節制,如此陣仗怕是要掏出大半國庫。她心中不忿,如此下去李衡攢下的那些家底怕是沒幾年便要被他掏空了。況且按着前世的記憶,過幾年應有一場天災,若這般下去,到時如何拿出銀兩讓百姓安居?
人若囊中羞澀,便是寸步難行。國若财力空虛,又如何能在危難之時蔭庇百姓。百姓不安,則國不甯,她不願看到祖輩辛苦治理下的大宸陷入動亂之中。
可她如今有心無力,無法觸及高位的決斷,她所能倚靠的也隻有站在朝堂上的蕭鶴年。今日所見令她做了一個決定,雖左右不了國庫,但要盡快把公主府的财庫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今公主府掌财之人是鄭皇後的人,她入府之後為了麻痹他們,隻讓玉婵看過一次賬本,所以她對公主府究竟有多少财産并不知曉。但賬本中所記加上後來宮裡大大小小的賞賜,公主府的财力應可維持半座城一年的開銷。這些遠遠不夠,那些财寶放在庫房裡隻能坐吃山空、一點點變少。但若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或許可以拿出去經商賺錢,積累到更多的财富。以她如今的處境,想要拿到掌财權而不被宮裡猜忌,還需費些心思。
帝後入席之後大宴正式開始,這場宴會未設隔斷,赴宴的俱是有官身爵位之人。李靖瀾的座席在李瑾柔之側,自坐下便聽了她數句奚落。她的心思不在李瑾柔身上,也并在意。
她不動聲色觀察着對面的官員座席,按着位次識别着令她眼生的面孔。逡巡間,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