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悶悶地嗯了聲,埋頭讀起書來。
他不是個聰明人,又容易被紛擾外界吸引去眼光,先生知道他的毛病,多次叮囑他要抓緊學習,不能荒廢。
也多虧後頭有教書先生,爹娘殷切督促,不然這舉子還輪不到他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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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吃飯的時候,小二上來問是下去吃還是在上面吃。
邱秋頹喪的勁兒過了,很快精神飽滿,他是個沒心眼兒忘性大的,對京城的好奇向往壓過其他感受,跟着小二下去坐在堂廳裡吃飯,又特意叮囑他們記得留出去看房的福元的飯。
太陽的餘晖照在店門前的那條街上,又斜斜地照亮半面門闆,光亮不似夏天那樣毒辣,柔潤多彩,像是帶糖霜的柿子餅,門口秋葉飒飒,又有幾分寂涼肅殺。
客棧人多了起來,有不少人趕在傍晚回來,長長的影子印在門前地面上,讓邱秋還沒看到人就先看見人影。
這次過來的是像是幾個書生,邱秋看着穿着長袍,依稀捧着書箱的影子,警覺地擡起頭,嘴巴嚼馄饨的速度都慢了。
進來的果然是幾個書生,搖扇晃頭,嘴裡念念有詞,時不時拳頭砸進手掌,想到什麼好詩說給同伴聽。
他們在離邱秋不遠處坐下來。
看起來和他沒有什麼不同嘛,邱秋嘟囔,他們之中會有那個解元張書奉?他格外在意這個。
從他口中呼出小氣流吹起勺中帶着蔥花的湯汁,小小地咕噜一聲。
那群人中有一人聞聲看過來,相貌俊朗,挺拔如松,看見邱秋那一瞬間微微一愣神,接着禮貌性地颔首,又加入談話。
他們似乎在談論前陣子冀州水災的事,那是六月份時候的事了,起因便是一處河堤崩了,大水決堤肆虐,淹了不少莊稼,百姓苦不堪言。
他當時害怕出到此類策論,将以往如何治理水災的名家言論全都背了個遍,雖然腦子裡也沒記多少。
聽說後來工部的林大人解決了,帶着銀子去赈災,辦的利索漂亮。
但他們這次似乎不在讨論水災治理。
邱秋好奇側耳偷聽。
一個嗓子粗粝的書生道:“私以為這次改堤改的不好,結構複雜,實在太耗人力物力。”他嗓子像是碎掉的瓦片被人惡意在地上來回蹭,邱秋聽得呲出一口白牙。
有人接話:“不如此改,還能如何,原先的河堤已毀,此處地勢複雜,林大人設計的明明十分合理。”
那個粗嗓子性子倔聽不得别人質疑他,滔滔不絕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仰着粗脖子,看起來像是能一口吞山河的某種兇獸。
質疑他的那人話聽一半不想再聽,譏诮道:“我當還有什麼新辦法,不還是參照了林大人的設計,換湯不換藥罷了。”
“哎,你這人……”粗嗓子一拍桌子,力道極重,桌子都微微一震,邱秋眼尖地看見一人斟滿的茶水都灑出來一點。
眼看要吵起來,其他人開始連忙起身夾菜倒茶勸阻:“息怒息怒,本就是同窗之間相互學習,君子動口不動手。”
“那讓書奉說說吧,你有什麼想法?”
他們看向剛才瞧邱秋的那個俊朗男子,目露佩服,像是十分信服他的話。
原來他就是張書奉!這個想法一出現,原先有禮貌的俊朗男人印象立刻在邱秋這裡改了樣子。
衣服沒他的細滑好看,嗯……長的也沒有他好看,也就那樣吧,邱秋想。
張書奉也不推脫,指尖點點桌面,心思幾經流轉道:“這樣改如何,林大人的改法建立在原有的地勢面貌上,結構複雜蓋是因為一側有土坡突出,如果将其挖掉再建,耗費便沒那麼大了,挖開土坡的花費也遠少于現在的方案。”他指着一本書上的圖案道。
那群人撫掌稱好,興緻上來,舉杯暢飲。
福元這時候回來,抓起桌上茶壺往嘴裡灌,他個頭高,格外明顯,一時間堂内的人都往這邊看來。
邱秋左右瞥了一眼,臉上泛紅,掐了一把福元的腿,讓他坐下。
福元嗷了一聲,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抹抹嘴老實坐下,但聲音依舊不小。
“少爺,找到房子了,主人家這幾日把東西搬搬,我們就能過去住了,一下子能住到少爺你會試結束呢。”
邱秋趕忙小聲說:“你小聲點……”
“郎君也是此次來赴京趕考的舉人嗎?”張書奉突然轉身,含蓄抿唇笑着問。
邱秋怯怯道:“啊,是。”
張書奉見他模樣年齡,鐘靈疏秀,年紀比他還要年輕,便考中舉人,心裡第一印象便覺得對方是個有學問有靈氣的學子。
他當即開口邀請:“不若郎君過來,我們一起談論,可好?”
邱秋猶豫着拿帕子擦擦嘴,在一行人期盼地眼光裡,走了過去,福元挨不住餓,到後廚找飯去了。
他心裡既害怕又期待,害怕露怯,但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沒那麼差,對方沒那麼好。
他初來京城,尚不知天高地厚。
邱秋性子欺軟怕硬,現下誰都不了解誰,他看起來就禮貌乖巧的很,等一段時間熟了,他内裡惡劣性子才會暴露出來,将人折磨的不成樣子。
張書奉給他讓出一個位子,讓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