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往他們桌子上一看,全都是些鹹菜花生之類的小菜,吃的還不如他好呢,當下心裡有了幾分鄙夷。
隻那張書奉跟前有一盤烤羊肉,切好卷曲的羊肉,滋滋冒着香氣不聞半點膻味,邱秋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一隻手緩緩将那盤肉推到邱秋面前道:“你吃吧。”是張書奉。
邱秋怎麼好意思,夾了一筷子嘗了嘗味道作罷。
其他人面面相觑誰也沒說話。
有人見新人來,有意讓他說話,便指着那河堤地勢圖問道:“這位郎君又有什麼見解?”
桌子上圍了一圈的人都看過來。
可邱秋哪裡知道,他向來隻會死讀書,這種圖看都看不懂,更何況,更何況這類工程不是匠人才會去做的,怎麼堪登高雅之堂。
“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農、工、商、兵技巧之流,蓋出稗官*。”他咬了下唇,猶豫着說:“這不是低賤東西嘛,你們讨論這個做什麼。”
“這……”那人啞然無聲,桌上一下子靜下來,連張書奉都輕皺眉頭,闆着臉看起來并不贊同。
邱秋這時才知自己說錯了,若道此類低賤是奇技淫巧,那不是罵了在座所有舉子還有那位林大人。
他張張嘴剛想辯解,即使他心裡依舊是這麼想的。
就有學子拍案而起:“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你這人忒大膽,眼高于頂,還沒怎麼樣呢,就肆意貶低。”
話到此處,許多人都落了興緻,工匠低賤現在依舊是共識,但凡邱秋換一群人說話,都不會如此。
張書奉新銳大膽,和他湊在一起的都是有着同樣愛好觀念的人,邱秋處境這才不好。
張書奉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能有不一樣的想法觀點也很好。”
衆人的不悅都被一句話輕飄飄壓下來,罵邱秋“眼高于頂”的男人,想了想也對邱秋表達了歉意。
隻是邱秋的态度他們也都知道了,對工商之類人的鄙夷也都看在眼裡,心下對這個人有了判斷。
張書奉引開話題:“其實方才我的方法也不好。”
“為何?”
“那方土坡,質地堅硬,巨石大而多,多花崗岩、玄武岩之流,開鑿起來十分麻煩,林大人的方法已經是最好的了。”
衆人聽明白都沉寂下去。
邱秋什麼都沒聽進去,手上都是汗,咬着下唇怨恨起張書奉,要不是他邀請,他怎麼會來,怎麼還會被人指着鼻子怒罵。
工不就是低賤,不然他費勁兒來考科舉是做什麼,大家都是這麼說的,街坊鄰居,老師父母都是這樣說的。
他悶悶不樂地低着頭,身上那種擺出來的少爺氣場都低迷下去,看起來活像是個萎靡不振的兔子。
他們沒在說什麼,聊了幾句就匆匆散席。
張書奉像是覺得對不住邱秋,将那盤肉放在邱秋桌子上,道:“郎君莫怪,他們不是有心的。”
他依舊有着君子風範,但邱秋覺得他虛僞許多。
張書奉走了,邱秋重新坐在他桌子邊,味同嚼蠟般咬着卷餅,福元在後廚吃了飽出來,店家開始收張書奉那桌的碗筷。
“咦,張郎君的羊肉怎麼在你桌上?”小二問。
邱秋趕忙道:“是他給我的。”他像是好奇問:“那一桌怎麼隻有他有,他隻給自己點了嗎?”那也挺小氣的,裝什麼大度包容。
小二笑道:“當然不是,他是解元,是老闆特意吩咐給他的。”客棧可都在押寶呢,都希望自家客棧能出一個一甲,最好是狀元,之後便能靠狀元樓壓其他酒樓客棧一頭。
不過小二也知道,不太可能是狀元,畢竟謝家的二公子也是明年下場,那位才是真正狀元的熱門人選,說是唯一也不差。
不過有榜眼探花之類也就足夠了。
顯然這家壓的就是張書奉,小二還有沒說的,連房錢都給張書奉免了不少。
邱秋頓時吃不下去了,這羊肉是臭的!膻的!誰稀罕吃,他撂下筷子,抱着手臂一動不動,小臉闆着一看就不高興,小二悻悻走開了。
福元憨笑開口:“少爺你不吃了?那我吃了啊。”他一筷子下去就是半盤,邱秋想阻止都沒來得及。
沒出息,邱秋心裡怒罵,不高興挂在臉上提着衣擺蹬蹬蹬踩着木樓梯上樓去了。
*
次日,樓下很早就開始亂哄哄吵鬧,邱秋起得早,本是捂着耳朵背書,但實在吵鬧,心煩意亂,幹脆不讀了。
他透過窗戶往下看,張書奉等人異常興奮高興,一個個打扮的端莊整潔,不知道要去哪裡。
“沒想到方閣老會邀請你。”有人對張書奉說,“我們也算是沾了書奉你的光了。”
“别這麼說。”
方閣老!邱秋的耳朵小貓一樣陡然立起,方白松是當朝大儒,當年三元進士,曾是現在的陛下,當年的太子的老師,風頭無兩,門下弟子衆多。
羿琸、紀眙這些聞名天下的才子都是出自他的門下。
他們提起方大儒做什麼?
恰小二上樓給住客送點心,路過他門前,邱秋趕忙叫住他:“下面要去幹什麼?怎麼這樣熱鬧。”
“您不知道嗎?方閣老在國子監開設了三日講學,張解元就得了方閣老親書邀請,可以帶其他學子一起進去聽課。”
這種講學實際上并不限制學子聽課,但規模很大,不僅是國子監内,連外面都會擠滿人,屆時還不知道外圍的人能不能聽到呢。
張書奉收到的邀請,實際上是代表着會将他安排在内圍。
這是好事,毋庸置疑這是好事,盡管邱秋去了也不一定能聽懂,但這種好事也要使勁兒争取,萬一他天資過人,而方老又恰好慧眼識珠,那他豈不是要一步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