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地面上的部分曾在十幾年前修葺并做了一些現代化,從這個階梯開始,下面就可以說是完全的文物了。除去那看起來就很有年頭的石磚,兩側還有曾用了點火把的壁燈架,上面全是陳年的污漬。
他重新打開手機手電。頭疼依舊沒有好轉,甚至因為太接近夢境,那些幻覺越來越明晰,恍惚間甚至讓他差點沒看清階梯而摔倒。
好在他們終于下到了底部。
這裡原本隔着鎖上的鐵門,但現在被撞開,上面還殘留着一些不明組織。穿過門,借着越來越黯淡的光可以看到兩邊都是曾經的牢房,能見度高一點或許還能發現腐朽的骷髅——隻不過現在這些都被霧氣籠罩。
再往前幾步就是他們的目标了。
因為洛希之前開的幾槍的緣故,“她”現在已經徹底失去了人類的形态,露出那因為某種緣故而扭曲的姿态。
構成“她”的所有的一切隻有屍骸,與外面曾見過的那些怪物沒有兩樣,隻是體積更加龐大。人類的肢體混亂密集堆疊着,通過脂肪和組織黏連住,竟然反倒真的像是本就如此生長着的,甚至還随着呼吸一樣的節律,收縮蠕動着,仿佛一顆巨大的心髒。顔色則是蒼白的,像是在水中浸泡過。那其中格格不入地鑲嵌着一張面孔,那張屬于依芮絲·霍普的面孔,毫無血色地微笑着,閉着眼,仿佛陷入了幸福的夢境之中。
“她”的身後(也可能是身前)則是聖子受難的十字架。
在他意識到之前,古怪的甜腥香味鑽入鼻腔,令人頭暈目眩。霧氣厚重得近乎實質,帶來片刻的窒息感——洛希扭頭,已經看不見那位黑暗騎士的身影了。
這在意料之中,或者說,對方能幫他到這裡,本來就是計劃之外了。
接下來的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局外人踏入了。
現在他重新站在了教堂門口。哥譚隐在霧中若隐若現,近處可以看到牆上遍布着長了尖刺的藤蔓,仔細看可以看見上面細小的花苞,如心髒一般搏動着。
而越靠近這裡,這一植物長勢就愈發旺盛,那些花苞的花蕾外層已然微微張開,色澤如同膿血。
那種香味依舊在彌漫着,甚至可能是整個哥譚的夢境都氤氲着這種甜膩而令人作嘔的氣味。如果是意志薄弱者,恐怕的确會立刻陷入恍惚。
曾經有神秘學者提出一個概念,理智值(Sanity),當人接觸到超出認知且不可接受——也可能是違背正常人類道德、本能——或者幹脆隻是恐懼的事物的時候,都會使這一阈值下降。
當這個數值歸零,人就再也無法去控制自己的行為,在社會層面的意味就是,瘋了。
而呆在這裡本身就會引起這一數值的下跌——當然,本來就瘋了的除外。
或許是因此他才沒受到影響——他不确定蝙蝠俠會不會被影響,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想看到一隻瘋了的蝙蝠。
他擡頭看向這高聳的建築。
顯然,眼前的教堂就是這異變的核心。
哥譚的貓蹲伏在屋檐上,注視着他。
它們說:“拜托你了。”
洛希邁步走向教堂。他的每一步都踏在滿覆的藤蔓之上。
“編一個玫瑰花圈,
口袋裡裝滿花朵,
盛放,盛放,
我們終将得救。”
歌聲從教堂裡傳來。這棟與外界明顯造型不同的建築依舊大緻呈現哥特式的尖頂風格,大門敞開着,上面雕滿很明顯不會出現在聖經或者神曲裡的,由屍體或觸手構成的怪物,曾蹲伏在屋檐的陰影中的來自地獄的怪物亦被被替換成更為邪異的存在。
那絕對不是屬于俗世宗教的場所,而隻可能是異教的聖殿。
或許這也是為何貓們無法接近的原因。
從外面依舊無法看清内部的具體景象。隻是歌聲一直不間斷,輕柔空靈地呢喃着,像是母親在哄孩子睡覺。
直到走進門中。
正如前面所形容過的,哥譚的教堂像世界上衆多的教堂一樣,整體構成一個十字。因而,在走入後,首先需要經過一條漫長的走廊。通常來說,無論是否懷揣信仰,在來到此處時,都會不自覺地感受到某種神聖的甯靜在内心中升騰。這就是那高聳的尖頂所修建的最初目的,離神明、離那存在于希望中的天堂更近。
隻是,在踏入這裡的時候,盡管建築本身構造并無分别,帶來的感知卻是截然相反的,狹窄而逼兀,像是走進怪物的食道之中,即使站在此處,黑暗不再籠罩着,甚至如同照耀着最明媚的秋日午後所曾窺見的陽光。
形變的束柱和複合柱支撐住穹頂,令其反而顯得搖搖欲墜,上面簡單地雕刻着異教的符号;兩側原本的宗教人物雕像被長着膜翅或是有着裂開數瓣的頭顱的怪物取代,雕刻它們材料的是一種粗糙的岩石,顯出原始的蠻荒感;而勸善畫也全被群魔亂舞的景象取代,怪誕的像是希羅尼穆斯·博斯所繪制,但筆觸更加狂亂,仿佛畫家在完成畫作前就已經徹底堕入瘋狂。
這是人類不應窺探之景色。
這裡不再生長那種仿照薔薇科捏造的植物。洛希視若無睹地走向前方。如今他的鞋被一雙深色的雨靴取代,踏在那蠟黃的光滑地面上碰撞出聲響,在這空間之中回蕩。同色的雨衣籠罩住他過分瘦削的軀體,将他的面容用陰影隐藏,灰暗得與那虛妄的榮光格格不入。
在這扭曲的聖殿的走廊深處,與現實中的祭壇重疊的位置,他看見祭壇上,半跪着的女人。
——有着人類樣貌的依芮絲·霍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