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無咎被東方盛抱也抱習慣了,認錯也不知聽他說過多少回,如今仰着頭看他,落日餘晖透過半透明的窗紙落在他身上,照出一層柔和光暈,卻覺得好似與之前有什麼不同了。
究竟是什麼不同了呢……他生出探究欲,向對方的眼底望去。
言無咎纖長睫毛翕合兩下,露出黑曜石般的眼眸,東方盛與他對視,恍惚間看到了千萬碎星金砂。緊接着,他在這名貴寶石之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眼中既然可以映出我,再進一步……又有何不可?
“錯了?”言無咎聲線微揚,重複他的話。
東方盛抱他在懷裡,險些心猿意馬,還記得認錯,卻不記得該說什麼,隻是重複:“我不該、不該躲着你,是因為這幾日……”
他還記得不能将那些癡心妄想講出來,卻忘了自己究竟要找什麼理由掩蓋這幾日的躲閃。
言無咎打量他無措模樣。這樣看來,又還是原先那個人。在他面前像個孩子,謹言慎行,希冀留個好印象。
言無咎沒有非要逼他給個說法,但是看他大腦空空結結巴巴又實在有趣,就饒有興趣看着這人跟自己的腦子較勁兒。
最後,東方盛聲音低了下去:“先去吃飯吧,沿海新到了一批海貨,你之前不是很喜歡吃蚝烙嗎?其他海貨味道也很鮮美,去嘗嘗吧?你這幾日又瘦了……”
言無咎:“我向來如此,你我多日未見,想來是将我同旁人記錯了。”
言無咎:淨瞎說,我的體重一克都沒有掉,别說一克,一厘都沒有。
東方盛喃喃:“哪有什麼旁人……”
此話一出,他看到言無咎狐疑眼神,自知不妙,輕咳幾聲,轉頭向外走:“走吧,放到第二日就不新鮮了。”
言無咎被他安置在輪車上,又在身上蓋一件大氅,這樣一來的确沒再多關注“旁人”的話題,隻好奇道:“黑木崖上怎會有新鮮海貨?”
東方盛道:“底下人的供奉,你若喜歡,我叫他們多送一些來。”
言無咎不過是吃個新奇,多喜歡卻是沒有的,聞言随口道:“不過寡薄口腹之欲,不必麻煩。”
他沒留意,身後東方盛握着輪車的手一緊,神色有些晦暗。
“無咎哥,沒有什麼讓你流連的東西麼?”
言無咎甚至不必多想:“左不過身外之物,過眼雲煙,體味過就好,有什麼好流連。”
物欲嘛,有一些,但不多。能滿足是好事,滿足不了也無關要緊。言無咎一貫看得開。
反正,他本就什麼都沒有。
當然,這話不必說出口。
他認真品味過每一樣食物,東方盛在一邊,幾乎與他一起放下筷子,飯量不比以前。
言無咎疑惑:“你這樣就吃飽了?”
東方盛心中裝着事,勉強笑笑:“我也是吃個新鮮。”
他仍在想言無咎方才的話:體味過就好麼……
他看向神情自若的言無咎,心中不由苦笑。
有時候佩服這人的灑脫;有時候,竟有些憎惡這人的灑脫。
是夜,弦月高懸于天際,有薄雲被風拂亂,如雲紗漫卷,籠罩本就寡淡的月光。府内除卻門口兩盞燈籠照紅半邊門楣,再無燈盞。内外一片漆黑,不見五指。
書叫人拿走還沒還回來,言無咎無事可做,早早歇下,如今想來,應正熟睡。
一個高挑身影,悄無聲息出現在他床頭,什麼也沒打算做,隻是定定望着他。
目光缱绻,自眉頭流連向唇角,在看到他随意搭在塌外的手時微微蹙眉,俯下身子将手塞回被子裡。
順便摸摸被子中的溫度——冰涼一片——眉頭皺得更緊,手握着言無咎的手,許久不肯放開。
直到言無咎想要翻身卻被禁锢住,發出不滿地呓語,這人才觸電般松開了手,臉上帶着一種大夢初醒似的表情,猛地後退幾步,随後倉惶離開。
待确定他離開老遠後,原本閉着眼睛的言無咎擡手捂住了額頭。
【他在這看了多久……?】
【好一陣咯,估摸是醜時不到就來的。】
不到醜時?那豈不是已經在這看了他……一個半時辰?
言無咎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站在床頭時下意識就想直接擊倒,反應過來對方是誰的時候簡直是無語至極。
怎麼,前兩天躲着完全不見,今天認錯之後就在晚上偷摸出現,補時長呢這是?
言無咎在直接出聲吓東方盛一跳和裝睡看對方想幹什麼之間猶豫,最後還是選擇按兵不動。要說從前他肯定覺得吓人一跳比較有意思,如今相對于直接找樂子卻覺得看透這個人更加要緊……這就是傳說中的人心易變嗎?
他假裝閉着眼睡覺,實則東方盛的一舉一動盡在掌握之中。
但東方盛也沒動。
他隻是用某種好像餓了許多天的肉食動物看着獵物的眼神,目不轉睛盯着言無咎看。好像想将他目光所及的每一處都細細品嘗。但與此同時,又藕斷絲連,以至于,如果真的比喻成唇舌,不像撕咬,像……舔吻。
至此,言無咎已經感覺到些微的不對勁了。
而當對方握着他的手塞回被子裡、給他暖手、掖被角的時候;當得知對方在黑暗中注視自己的時間遠比想象中來得更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