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旁邊看。陸欲寒寫得飛快,字迹好看得不像話,是那種帶筋骨、鋒芒内斂的行楷,一筆一劃都透着股認真勁兒。他左手邊攤開個深灰色的硬殼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看着像是預習筆記或者整理的知識點,字迹跟練習冊上一樣工整漂亮。
林愈眼珠轉了轉,心裡那點唠嗑勁又犯了。他清了清嗓子,身子往陸欲寒那邊歪了一點點,用氣聲試探着搭話,帶着點自來熟的語氣:“哎,同學,二班的吧?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啊!老張這火力,開學第一天就拉滿了,絕對MVP級别。”
陸欲寒不理不睬,筆下的“沙沙”聲一點沒亂,連眼睫毛都沒抖一下。他的世界好像和林愈擱着一個巨隔音的結界。
林愈毫不氣餒,反而覺得這位小同學有點意思。他又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帶着點好奇和調侃:“欸,陸神?”他用筆帽那頭輕輕碰了碰陸欲寒放在桌沿的胳膊肘,“你這字兒,練了幾年啊?很像打印機打印出來的诶,也太牛了吧?是不是有什麼獨家秘訣?”他一邊說,一邊還拿着筆對着空氣假裝寫字,臉上寫滿了快傳授點經驗的期待。
這一次,陸欲寒的動作終于停頓了。
極其短暫,幾乎讓人察覺不到。
随即,“啪”的一聲輕響,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陸欲寒手裡的鋼筆尖,毫無預兆地戳穿了正在寫的那頁紙,留下個被深藍色墨水迅速暈開的小洞。他緩緩地轉過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看向林愈。
那雙眼睛,近距離看,隻有一片沉冷的寂靜。那目光直直落在林愈臉上,帶着點審視的味道,還有一絲被強行壓下去的不耐煩。
“安靜。”他的聲音響起,低沉,平穩。兩個字,幹脆利落,傳進林愈耳朵裡。
說完,他自然地移開視線,面無表情地把戳穿紙的筆尖拔出來,從筆袋裡摸出一張吸墨紙,動作精準地蓋在那個墨點上,輕輕按了按,吸掉多餘的墨水。然後,他翻過那一頁,在新的一頁空白處重新落筆,“沙沙”的聲音再次響起,平穩、規律,好像剛才那點小意外根本沒發生過。
林愈僵在那兒,臉上那點調侃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他張了張嘴,想說點啥找補一下,比如“開個玩笑嘛”,或者“筆挺好用的哈”,但瞅着對方認真補作業的模樣,最終還是沒有開口打擾。
林愈讪讪地縮回脖子,趴回自己的練習冊上。他拿起自己中性筆,無意識地按着頂端的按鈕,發出“咔哒、咔哒”的輕響。筆芯縮進去,又彈出來,再縮進去……這按鍵聲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玩伴,也像是在無聲地抗議旁邊那座冰山的冷酷無情。
辦公室裡的空氣好像更悶了。窗外的陽光挪了點位置,恰好有一縷斜斜地照進來,落在陸欲寒鋼筆的金屬筆夾上,反射出一道細細的、冰冷的亮光,晃了林愈一下。他下意識眯了眯眼,目光又不自覺地溜向旁邊。
陸欲寒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側臉線條繃着,下巴的弧度顯得比剛才更冷硬。他寫得飛快,像是急着要結束這場被迫的同桌時光。林愈低下頭,看看自己練習冊上隻寫了不到三分之一、字迹還有點歪扭的答案,再看看陸欲寒那幾乎快寫完、工整漂亮的半頁紙,心裡莫名其妙湧上一股子混合着輸了和不服氣的情緒。他用力按了一下筆帽,“咔哒”一聲格外響。
行,算你狠。
他賭氣似的埋下頭,也加快了寫字的速度,筆尖用力劃在紙上,發出摩擦聲,好像要用這噪音像對方示威。可是,不管他弄出多大動靜,旁邊那位始終紋絲不動,就像塊扔進深海的石頭,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