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愈單方面的“絕交冷戰”進行到了第三天。物理課上的那道磁場電路題，像一根頑固的魚刺，卡在他喉嚨裡，不上不下。他對着空白的草稿紙，筆尖懸在半空，腦子裡卻反複回放着那張被揉皺、字迹漂亮的答案紙，還有陸欲寒當時平靜無波、卻又讓他感到無比挫敗的眼神。

自尊心像一隻炸毛的小獸，在胸腔裡橫沖直撞，叫嚣着“絕不認輸”！可現實的困境又像一盆冷水，澆得他透心涼。他煩躁地合上習題冊，眼不見心不煩，拿出語文書開始背古文，試圖用“之乎者也”驅散腦子裡那個揮之不去的冰山身影和那道該死的物理題。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 他念得咬牙切齒，仿佛跟莊子有仇。

下午放學，林愈照例低着頭，加快腳步，準備避開所有可能的“瘟神”路線。剛走到一樓大廳，就看見老張夾着一摞作文本，正從教師辦公室出來，臉色似乎不太好。

“林愈！過來一下！”老張眼尖，叫住了他。

林愈心裡一咯噔，硬着頭皮走過去：“張老師？”

“上次那篇《論青年之責任》的作文，”老張抽出一本作文本，正是林愈的，“立意不錯，文筆也夠犀利，就是這字！”他用手指敲了敲本子封面，痛心疾首，“龍飛鳳舞！張牙舞爪！我說過多少次了！字是門面！高考掃描儀可不管你文采好不好！你這字，再好的文章也得被埋沒！拿回去！重抄一遍！工工整整地抄！明天放學前交給我！” 老張不由分說地把作文本塞回林愈手裡。

林愈捧着失而複得的作文本，看着封面上老張用紅筆寫的大大的“重抄！”，感覺人生一片灰暗。他垂頭喪氣地轉身，準備找個地方開始這苦役。

剛走出兩步，差點撞上一個人。

是陸欲寒。

他不知何時站在了林愈身後不遠的地方，似乎剛從教師辦公室旁邊的複印室出來，手裡拿着幾張複印的資料。兩人距離很近，林愈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幹淨清冽、如同雪松般的氣息。

林愈身體瞬間僵硬，像被按了暫停鍵。他想立刻繞開，但狹窄的走廊空間和身後老張還沒走遠的視線讓他動彈不得。他隻能梗着脖子，低下頭，死死盯着自己手裡的作文本，仿佛那上面的“重抄”二字是絕世珍寶。

空氣仿佛凝固了。尴尬和無聲的對抗在兩人之間彌漫。

陸欲寒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林愈低垂的腦袋上，停留了一秒，然後，極其自然地、向下移動，落在了林愈緊緊攥着的那本作文本上。他的視線掃過封面那個刺眼的、力透紙背的“重抄！”紅批。

就在林愈以為對方會像之前一樣，無視他或者直接走開時，陸欲寒動了。

他向前邁了極其微小的一步，縮短了那本就所剩無幾的距離。然後，他伸出了手——不是遞給林愈什麼，而是動作極其自然地、用修長的食指，輕輕點了一下林愈作文本翻開的第一頁，某一行字的下方。

林愈下意識地順着他指點的位置看去。

那是他作文裡引用的一句李大钊的話：“以青春之我，創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國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類……”

陸欲寒的指尖就點在那句引文下方。他的指尖微涼，輕輕觸碰着紙張，動作短暫而克制。

林愈不解地擡頭，疑惑地看向陸欲寒。

陸欲寒的目光依舊平靜，沒有看林愈的眼睛，而是落在那句引文上。他的薄唇微啟，聲音低沉平穩，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清晰地傳入林愈耳中：

“這句，用得不錯。”

說完，他收回了手。指尖離開紙張的瞬間，仿佛帶走了那一點微涼的觸感。他沒有再看林愈，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或話語，仿佛剛才那句點評隻是他路過時順口一說，無足輕重。他拿着他的複印資料，步履沉穩地從林愈身邊走過，朝着樓梯口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裡。

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陣風，自然得仿佛從未發生。

林愈卻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他低頭，怔怔地看着作文本上，剛才被陸欲寒指尖點過的那行字——“以青春之我……”

那句低沉平緩的“用得不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在他心裡漾開一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