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野所有的動作,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狠絕,都在這一聲斷弦的慘烈悲鳴中,驟然凝固。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他保持着半轉身、試圖護住吉他的姿勢,僵在原地。臉上的兇狠、暴戾、搏命時的瘋狂,如同潮水般瞬間褪去,隻留下一片空茫的死白。那雙燃燒着怒火的眼睛,瞳孔驟然放大,裡面有什麼東西,随着那聲弦斷的悲鳴,轟然碎裂了。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扭過頭。視線落在自己背後的吉他上。
琴頸上,那根被割斷的高音E弦,如同被斬首的銀蛇,無力地垂落下來,一端還固定在弦鈕上,另一端則軟軟地搭在指闆上,微微顫抖着,反射着夕陽最後一點殘酷的光。
世界的聲音仿佛瞬間被抽離了。
混混的咒罵,同伴的驚呼,巷口隐約傳來的車流聲……一切都消失了。
林南野的耳朵裡,隻剩下那聲斷弦後仍在神經末梢瘋狂尖嘯的餘音,嗡嗡作響,撕扯着他的耳膜,也撕扯着他胸腔裡某個最脆弱的地方。
他死死地盯着那根斷弦,眼神空洞得可怕。肩膀上的傷口在流血,背上的劇痛一陣陣傳來,但這些似乎都感覺不到了。
刀疤臉看着林南野瞬間失魂落魄的樣子,得意地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臉上露出報複性的快意笑容:“呸!破吉他!跟老子橫?”他示威似的晃了晃手裡的刀。
“喂!幹什麼的?!” 一個冷靜、清晰、帶着一種公式化穿透力的聲音,如同冰冷的玻璃珠,突兀地砸碎了巷子裡的死寂。
所有人,包括僵立當場的林南野,都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巷子口,夕陽的餘晖勾勒出一個修長挺直的身影。沈北桉背着那個一塵不染的深灰色書包,穿着熨帖的校服襯衫,站在那裡。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鏡片後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混亂的現場,掃過流着鼻血的刀疤臉,掃過地上呻吟的黃毛,掃過高壯跟班,最後,落在林南野和他背後那把斷弦的吉他上,停頓了極短暫的一瞬。
然後,他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極其自然地低下頭,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慌亂。
“110嗎?” 沈北桉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清晰地回蕩在突然安靜下來的後巷裡,“七中後門,廢棄修車廠西側巷内,有社會人員持械勒索、故意傷害在校學生。三人,有刀。請盡快出警。我是目擊者,高二(1)班,沈北桉。”
他報完地址,甚至沒有挂斷電話,隻是将手機舉在耳邊,平靜地站在那裡,目光重新投向巷内的幾人,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警察馬上就到。
刀疤臉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随即化作驚怒和一絲慌亂。
他惡狠狠地瞪了沈北桉一眼,又掃了一眼地上爬不起來的黃毛和同樣有些退縮的高壯跟班。
“媽的!多管閑事的書呆子!算你們走運!” 刀疤臉咬牙切齒地低吼一聲,不再猶豫,“撤!” 他狠狠瞪了林南野一眼,帶着兩個跟班,狼狽地朝着巷子另一頭飛快地逃竄,腳步聲雜亂地消失在陰影裡。
巷子裡隻剩下逆光樂隊驚魂未定的喘息,和死一般的寂靜。
沈北桉這才放下手機,屏幕顯示通話結束。
他看了一眼林南野的方向,對方依舊保持着那個僵硬的姿勢,背對着他,低着頭,死死盯着那把斷弦的吉他,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夕陽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拖得很長,融在巷子肮髒的陰影裡。
沈北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沒有走過去,沒有一句詢問或安慰。
他轉過身,背對着那片狼藉和那個凝固的身影,準備離開。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發出清晰而規律的聲響,一下,一下,敲打在死寂的空氣中。
就在他即将走出巷口的陰影,重新踏入夕陽的餘晖時——
一個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又冰冷徹骨的聲音,帶着壓抑到極緻的顫抖和某種被刺傷的暴怒,在他身後猛地炸開:
“滾!”
林南野依舊背對着他,肩膀因為劇烈的情緒而微微顫抖。他沒有回頭,隻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那一個字,裹挾着被窺見狼狽的羞憤,夢想被毀的痛苦,以及對這個“好學生”多管閑事的、最深的厭憎和排斥。
“誰他媽要你多管閑事?!滾!!!”
沈北桉的腳步,因為這聲嘶吼,極其短暫地頓了一下。隻有零點幾秒。
他沒有回頭。
鏡片後的目光依舊平靜無波,仿佛那聲帶着血淚的“滾”,隻是拂過耳邊的風。他微微仰起頭,下颌線在夕陽下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
然後,他擡起腳,皮鞋穩穩地落下,踩在巷口之外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地面上。一步,兩步,身影很快融入了街道上放學的人流中,消失不見。
巷子裡,死寂重新降臨。
林南野終于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夕陽的光線落在他蒼白的臉上,額角的汗水混着不知哪裡蹭到的污迹,流進眼睛裡,帶來一陣刺痛。他擡手,極其緩慢地、顫抖着,摸向背後那把吉他。
手指觸碰到那根冰冷的、垂落的斷弦。
他猛地攥緊了那根斷弦!鋒利的斷口瞬間割破了他的指腹,鮮紅的血珠立刻湧出。
鑽心的疼痛從指尖傳來,卻遠不及心底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