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額前那幾縷總是桀骜不馴的栗色碎發,此刻被汗水濡濕,乖順地貼在光潔的額角。濃密的眼睫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陰影,随着每一次屏息凝神的嘗試而微微顫動。緊抿的唇線繃成一條倔強而認真的直線,下颌線清晰而緊繃。修長的手指在指闆上快速而穩定地移動、按壓、勾弦,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動作卻精準得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每一次撥弦,手臂的肌肉線條都會随之舒展、繃緊,充滿了力量感,卻又被一種全神貫注的沉靜所包裹。
汗水順着他線條利落的脖頸滑落,沒入黑色T恤的領口,在灰色的光線下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整個人沉浸在一種絕對的專注裡,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手中的吉他,以及那段亟待征服的音符。那份專注,消融了所有外顯的戾氣和鋒芒,呈現出一種沈北桉從未見過的、近乎聖潔的純粹與……祥和。
門縫狹窄的視野像一幅精心構圖的特寫。光柱中飛舞的塵埃,少年低垂的、被汗水濡濕的睫毛,緊抿的、透出執着弧度的唇線,還有那在琴弦上快速躍動、充滿力量與韻律的手指……每一個細節都在沈北桉的視網膜上無限放大,帶着一種穿透性的力量,狠狠鑿開了他心口那道自以為堅不可摧的閘門。
“铮——”
又一次嘗試在關鍵節點失敗,發出一聲短促的、帶着挫敗感的雜音。
林南野猛地停下動作。他極其煩躁地、用力甩了甩頭,額前濕透的碎發飛揚起來,幾滴汗珠随之甩落。他深深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胸膛明顯地起伏了一下,然後再次低下頭,手指重新按上指闆,眼神比之前更加銳利、更加專注,帶着一股不服輸的狠勁,重新開始攻克那個頑固的節點。那份挫敗後的迅速重振,帶着一種野草般的韌勁,比任何完美的演奏都更具沖擊力。
沈北桉貼在門縫邊的身體,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他甚至忘了呼吸。胸腔裡,那顆被精密公式和沉重責任層層包裹的心髒,如同被那失敗又重來的琴音猛地撥動了最深處的一根弦。
“咚!”
一聲沉悶的、前所未有的巨響,在他空寂的胸腔裡炸開!
不是生理性的心跳,更像某種堅固的、冰冷的東西被徹底震碎的聲音。随之而來的,是一種陌生的、洶湧的、帶着灼熱溫度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席卷了四肢百骸。
指尖傳來一陣細微的麻意,他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臉頰也莫名地發燙,耳根處更是像被點燃了一般灼熱。
他猛地直起身,像被那灼熱燙到,倉促地後退一步,後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粗糙的走廊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裡顯得格外突兀。
門内的琴聲戛然而止!
沈北桉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能想象到門内那人驟然警覺、帶着被打擾的戾氣轉過頭來的眼神。
來不及思考,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他抱着那疊厚重的書籍,幾乎是落荒而逃,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急促地響起,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迅速消失在拐角處。
排練室的門内。
林南野握着琴頸的手指還停留在剛才的指闆上。他保持着那個演奏的姿勢,緩緩地、帶着一絲被打斷的陰郁,轉過頭,銳利的目光射向緊閉的、布滿灰塵的舊木門。
門外,隻有一片死寂。剛才那聲撞擊和倉促的腳步聲仿佛隻是錯覺。
他皺了皺眉,眼底掠過一絲疑惑和被打擾的不悅。他側耳傾聽了幾秒,外面再無動靜。
他收回目光,重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拂過剛才卡殼的琴弦,金屬的冰涼觸感傳來。他嘗試着再次按響那個節點,這一次,出乎意料地流暢。
清澈而精準的音符流淌出來,帶着一種突破瓶頸後的快意。
他沉浸在旋律裡,眉頭舒展開來,剛才被打斷的不快似乎也随着音符消散。他并未深究門外那轉瞬即逝的異響,隻當是風,或是某個路過的學生不小心撞到了牆。
隻有門外冰冷的牆壁上,還殘留着一點因撞擊而簌簌落下的灰塵,和那個倉促離開的少年,胸腔裡如同擂鼓般、久久無法平息的、陌生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