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後，沈新喬越想越郁悶，琢磨着找個什麼合理的借口離開。

謝馳早料到他會不高興，實在是任務在身隻能硬着頭皮裝不知道，好在沈新喬夠給面子，沒有表現出絲毫情緒。

這頓飯的真正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謝馳怕沈新喬中途推脫離開，難得不再拐彎抹角，寒暄後就直入正題。

李忠一在江城大學任職，實驗室科研類工作，平時不太擅長社交，性格直且傲。來之前謝馳已經跟他對過一套話術，他卻不以為然，直接掏出一個文件袋推到沈新喬面前的桌上。

“沈主任，聽謝副主任說您會騎馬，我前幾年帶孩子去白雲馬場玩，孩子喜歡上一匹小馬，我們花錢認養下來，後來孩子也沒學會騎馬。現在這匹馬已經四歲了，純種新疆烏孫，這是檔案資料，良駒遇伯樂，您喜歡騎馬，它也正等着一個伯樂，您給他取個名字。”

這段話頓時把所有人都弄尴尬了，沈新喬第一次遇見這麼愣的人，他從沒收過任何人的禮，可送禮收禮的場面見過不少，如果誰敢這麼送禮，等于直接把路走死了。

他都有點心疼謝馳了，今天組這個局必然提前做好準備，指定給李忠一“培訓”許久，他一個九曲十八彎的心腸，每個字都像包了幾百層包裝紙才現出原形，每句話都要拐幾百個彎，遇上李忠一這種說話直接開閘洩洪的風格，估計腦血管都要氣爆了。

而且謝馳很會投其所好，有段時間他确實很喜歡騎馬。他性格就是這樣，對任何事情都好奇，一旦感興趣就必須深入其中了解一下。當時也動過心思買匹馬，考慮沒地方養，寄養在馬場不僅費用高也不是長久之計，最後放棄了。

謝馳知道沈新喬不收禮，送馬可能有五成勝算，可惜他費盡心機送這個禮，李忠一不會說話沒讓他發揮出作用。

果然沈新喬還沒開口，他忙圓場，“上次說起他在白雲馬場有匹馬，聊天時我想起來你會騎馬，提了一句，沒想到他一直記得。”

沈新喬：“很久沒玩了，馬術需要經常練習，現在已經生疏了。”

李忠一又把文件袋往前推了推，“剛好，您再練練，我們想練也學不會。”

謝馳想再把話往回圓，再一想既然已經說開了，沈新喬也不喜歡拐彎抹角那一套，索性順其自然。

李忠一直爽的脾氣反倒對了沈新喬胃口，至少沒有很反感，還覺得他挺真誠。

沈新喬把文件袋推回去，“馬也認主，它從小就認識你家孩子，便屬于他的，再到我身邊委屈他了。”

他當然清楚“給孩子買的小馬”隻是個借口，這匹馬指定是為了投其所好給他送禮專門買的。

李忠一讪讪的，瞟了謝馳一眼。

謝馳接收到他的求助正準備開口，沈新喬搶先一步問道，“李校長最近怎麼樣？學校接連出了兩件事，他壓力很大吧？”

他主動引水入流，李忠一輕松許多，忙答道，“是，從出事到現在，一個多月了，我爸沒睡過一個好覺，飯也吃不下，瘦了七八斤，他本來就高血壓每天吃藥，最近又因為肺炎住院，我們都不放心，我妹妹從單位請長假照顧他。”

沈新喬沒聽說李校長住院，實際上最近忙新陽中學的案子，三中的情況關注很少。上次查到尚雲因為張伯明做心理咨詢時洩露出他是同性戀，最後導緻他被開除。情況報告給局裡後，督導組在跟進調查，公安局那邊最近也沒提進展，他也有些懈怠了。

“李校長怎麼樣了？”沈新喬關心道，雖沒有交情，畢竟這麼大年紀了。李校長是個膽小怕事的老實人，失職是事實，卻也不能說他有什麼大錯。

“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好多了。”李忠一答道，趁機說，“我爸再有兩年就退休了，按說這些年他已經不适合做校長了，他也提過申請，一直沒批下來。”

“咳——”謝馳打斷，“看來你還是對你爸關心不夠，首先沒有這項規定，其次很多項目和工作不是說交接就能交接的，李校長有責任心，三中剛好這兩年在評級，他自己也不放心在這個時候退出。”

李忠一因為急于申辯說錯了話，反應過來後忙跟着附和。

沈新喬說道，“我明白你擔心，李校長剛好在退休關鍵時期，但是學校的案子還沒破，具體情況沒确定，現在隻能等。”

李忠一推了推眼鏡，眼睛瞪大，身體前傾，“要等到什麼時候！北山區教育局的報告市局一直沒有審批，是不是就因為對我爸的處理不同意？”

沈新喬悄悄瞥了一眼謝馳，心裡覺得好笑，想着他不會要氣厥過去吧？

李忠一不僅愣，還是個有點偏執的急脾氣。沈新喬不知道他在大學是什麼職位，這樣的性格估計在職場也艱難。

沈新喬說道，“事情發生到現在，李校長一直沒有停職，就是因為考慮到他是老同志，而且也快到退休年齡。局裡并不是沒照顧，隻是因為案子沒破。”

李忠一又推了下眼鏡，想繼續争辯，謝馳緩過一口氣忙攔住，決定再也不讓他說話了。

“新喬，李老師不是那個意思。”謝馳給他倒茶，“流程我們都清楚，他不是急于知道結果，隻是作為兒子擔心父親。李校長工作幾十年，勤勤懇懇，組織上都知道，也給了很多照顧。學校出了這種事，校長首當其沖要負責任，李校長也誠心接受處理。但畢竟是老同志，還有一年多就退休了，希望盡量别影響退休待遇，李校長家老兩口身體都不好，常年吃藥，以後要靠他退休金生活。”

這番話誠意十足，除了領導安排的任務，謝馳也對李校長有感情，才會如此真心實意。

沈新喬還真有點被他感動，把文件袋推到李忠一面前，說道，“我明白，這些都不用。處理時肯定會考慮這一點，你們放心。”

李忠一又推回來，“有沈主任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還是希望能快點有結果，我爸這人心裡擱不住事，事情壓在心上他吃不好睡不下。這個你收下，我們一點心意。”

沈新喬最怕應付這種你來我往的拉扯，好在謝馳還算懂他，讓李忠一收起來。

沈新喬從不輕易承諾，這句話雖沒有保證，好歹有了個态度，謝馳今天的目的達到了，頓時一身輕松，找了幾個有意思的話題聊起來。

一頓飯吃得筋疲力盡，李忠一談正事時挺愣，喝酒倒好爽熱情，勸酒詞一套一套的，沈新喬招架不住，連喝好幾杯，胃裡翻江倒海的鬧騰。

幸好陳星台打電話，他趁機說單位有事才脫身。

“怎麼了？”沈新喬在街邊找了個石凳坐下來，給他回電話。

陳星台：“沈主任，你在忙嗎？是不是喝酒了？”

“耳朵還挺靈！”沈新喬笑，“是喝酒了，不忙，有事？”

“有點事……我剛才聽毛毛說楊隊長受傷了，還被領導處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