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禾擡手撫着雲鬓,見他出盡風頭後暗自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提早将他收入麾下。
等到宴會結束後,她乘坐轎攆回府。車輪碾過朱雀大街的石闆路,時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沈栀禾撐頭靠在軟榻上正欲閉目養神,誰料簾子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怎麼了,這麼熱鬧?”
疏月聽見她的質問,擡手撩起絲簾,輕聲作答。“前面是廣梵寺,每年這個時候落榜的舉子都會在此求簽問卦以保仕途順遂。可是擾着殿下了?”
廣梵寺的主持法号聞空,是大邺德高望重的聖僧,算命看相的好手。每逢百姓要經曆人生大事時,這裡總是人滿為患。
“無妨,擇日不如撞日,本宮也去瞧瞧,正好占蔔一卦。”
她當初釀下滔天大禍,一手促成王朝滅國。所幸老天垂憐許她重生,偏偏牽一發而動全身,前世與今生會因她的改變而存在偏差。
她選擇走的這條路過于艱險,也許重來一次她仍舊什麼都改變不了,就像蕭似染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命數。
古語言: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而她的所做所為皆是反其道而行之,逆流其上,她也需要點鼓勵。
廣梵寺的正殿門楣高懸着"佛光普照"的匾額,兩株三人合抱的銀杏守着石階,陽光穿透樹葉灑下細碎光影。
沈栀禾也欲像其他香客一樣俯首輕拜,虔誠許願。怎料她還未踏進大殿,就被幾個小和尚給擋住了去路。
佛門重地不見殺生,她早早就讓那些侍衛都帶刀守候在寺廟外,跟在她身邊的隻有疏月一人。
“你們幹什麼?”疏月怕來者不善,連忙護在沈栀禾身前。
“見過臨儀長公主,我們沒有惡意,姑娘不必擔心。”為首的那個年歲不大,行禮過後就和善的朝着疏月笑,琥珀色的瞳孔裡照映出她的身影。“我家師父聽聞殿下親臨,讓我們特此來請。”
“你家師父可是聞空大師?”沈栀禾沉吟一會後才開口詢問。
“如殿下所言。”他示意她們順着小路朝内院走去。
庭院古柏虬枝密密麻麻,刺着“南無阿彌陀佛”的各色綢帛纏繞其上。
偶爾清風拂過将它們揚在空中,沈栀禾還能瞥見僧人謄抄經書的字迹。
聞空大師就打座在柏樹下誦經,梵音靡靡。看見她時還想起身行禮,為沈栀禾引路的幾個小和尚連忙快步走過去伸手攙扶着他。
“老衲幾天前染了風寒,身體抱恙,還請殿下見諒。”說這話時他灰白的胡須都在随着嘴角簌簌抖動,雙手握佛珠和善的朝她作揖。
“聖僧不用在意這些虛禮。”
幾天前派人監視裴時逾時,暗衛将他的過往經曆都一一擺在了她面前。
其中相關人物就有這位廣梵寺主持。
裴時逾被那張家纨绔打暈丢在大街上時,是他遣人将其帶回了廟中并施以救濟,在青年備考期間也多次關心慰問。
佛家講究慈悲為懷普渡衆生,這位聖僧也是個悲憫天下的心腸,可惜歲月并沒有對他寬待,仍舊在他身上留了滿身痕迹。
沈栀禾瞥見他擡手斟茶露出的腕間舊疤時,濃密睫羽斂下雙眸,柔聲開口道:“聖僧這舊疾有些年頭了,可是去除不了?”
“老衲半隻腳都入土的人了,哪還能在意肌膚之貌。”他邊說邊将斟滿茶水的素白瓷杯遞與沈栀禾。
少女遮袖輕抿,霧氣氤氲,茶香沁人心脾——這根本不是寺中慣用的粗茶,而是她平日裡飲用的烏龍雲霧。
沈栀禾神色微變,目光沉沉的落在這位年過古稀的老者身上。“聖僧早知本宮會來此參拜?”
聞言,他褶皺堆疊的面龐被笑意浸染,眼尾垂落的紋路層層暈開。“殿下言重了,老衲隻是恰好窺見天機而已。”
他話裡有話,沈栀禾思忖一會後就揮手讓疏月和那些小和尚都退出這個庭院。
少女神情認真,語氣略帶誠懇。“我身上是有何機緣?還請主持直言相告。”
聞空大師未作言語,隻是從袖中取出一副卦辭,整齊劃一的擺放在石桌上。
他閉上雙眼,口中念着晦澀難懂的梵音,布滿蠶繭的手指随着聲音輕輕掃過這些卦象,速度之快讓人眼花缭亂。
沈栀禾全神貫注,沉思的看着他指尖停留時間最久的離卦與革卦。
頃刻間,老人的動作便停了下來。他的聲音渾厚低沉,眼含笑意,帶着悲憫望向她。
“殿下,離明照夜,天革其羽。你可看清了?”
“……臨儀不善占蔔,主持能解麼?”她少時通讀易經,隻知離為火象,強調光明相續、生生不息。
他和善的搖了搖頭,婉拒了她的提議。“世人都是肉體凡胎,本就沒有與上天通感之說。”
“殿下聰穎敏智,當知事在人為,畢竟卦象、蔔辭和天意皆可僞造。至于既定的命數,殿下你信嗎?”
她突然就不相信了,如果生而尊貴就當冠冕榮耀,那她也擔當得起這衆星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