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京與揚州相隔甚遠,再加上中途意外,他們這一隊人馬比原定時間足足晚了兩天才到。
梅雨腌透的晨光裡,青石闆路上都是潮濕的苔藓。往日河面上烏篷船密密匝匝的景象已不複存在,漕船吃水線也躍過了低矮的水壩逐漸逼近岸邊。
揚州太守馮叢海收到驿站傳信後就站在城門外,攜大小随從恭迎沈栀禾。“老臣見過臨儀長公主,請殿下金安。”
少女顯然對他聲勢浩大的儀仗有所不滿,堪堪點頭後就讓他帶路入城。“揚州瘟疫兇險,有勞馮卿了。”
“殿下折煞老臣了,身為衣食父母官自當盡心盡力。”他已年逾知命,說這話時嘴角發白胡須都在簌簌抖動,眼睛卻明亮有神,透露出深沉與算計,有種不符合高齡的差異感。
說完他還遣人呈了一批面紗遞到她的馬車前。“城中兇險,為保殿下鳳體安康,還請公主佩戴以遮口鼻。”
等她這一行人馬照做後,馮叢海才揮手示意守衛打開城門。
沈栀禾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往外瞧時才發現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昔日熙熙攘攘的江南富庶之地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風采,變的門可羅雀。
半響後馬車才在馮宅前停了下來,映入她眼簾的是嵌着銅獸門環的朱漆大門,兩側石獅斑駁的爪下踩着繡球,飛檐上垂着銅鈴在風中泠泠作響。
沈栀禾被侍女攙扶下馬車後,馮叢海就走了過來獻殷勤。他面上挂着笑,語氣謙虛:“殿下,寒舍簡陋,還望公主不要嫌棄。”
“無妨。”
她對居住的地方沒有什麼挑剔,畢竟幾天前她連山洞都睡過了。
馮叢海将她安排在最好的廂房,還額外給她派遣了幾個侍女伺候。
呈上來的膳食點心也是江南特色,軟軟糯糯别有一番風味。
他處處都帶着讨好意味,沈栀禾卻隻作笨拙的樣子假裝沒有領悟到。
待到不相關的人群都退下去後,她才擺手示意疏月靠近,和她互換了衣裙打扮,并輕聲囑咐她不要露餡。
房梁上也傳來聲響,季漾扮了一身良家公子的服飾出現在她面前,朝她俯首作揖,輕聲道:“殿下,卑職已經按你的吩咐派人在馮大人院中守着了。”
她一邊對鏡拆卸發髻上的金钗步搖,一邊應聲。待她收拾完畢後,季漾才朝她靠近。
“得罪了,公主。”
青年雙手小心翼翼的擁着沈栀禾,将她抱起後又施展輕功踏上房梁,快速躍過了層層磚瓦的阻礙。
落地時他還伸手将她扶穩,而後安靜垂眸的跟在她身旁。
沈栀禾知道地方官為了政績好看,呈上去的奏折都會作假。為了不被蒙在鼓裡,她才出此下策孤身探訪揚州。
青石巷陌間,黛瓦勾檐。臨水樓閣鱗次栉比,幽徑四通八達,直轉的兩人在原地打轉。一籌莫展之時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哭聲。
“小姐,當心。”他自然而然的進入了角色扮演,改了稱呼,将她護在身後,少女卻示意他不必如此緊張她。
等兩人尋着聲音找過去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女孩,正無助的抱着躺在地上的婦人哭泣。
沈栀禾提着裙擺朝她靠近,語氣帶着誘哄。“怎麼啦?你哭的臉都花了。”
他們都帶着面紗,穿着打扮也與尋常百姓無異,但江羨還是從她的口音中辨别出了外地人的身份,眼睛都變的警惕起來。“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
“我們是來揚州做生意的,絲綢商人。因為瘟疫才暫時滞留在這裡。”她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随口扯了個借口搪塞。說完她還從袖口掏出手帕,輕柔的幫她擦拭:“别哭。”
“謝謝姐姐。”江羨被她親近意味的舉動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感知到善意後才希冀着開口試探。
“我娘親感染了風寒,但是官府說她得了瘟疫要把她帶去火燒,姐姐你可以借我點銀子看病嗎?”
她頭發亂糟糟的,素白小臉上也都是灰塵,哭的梨花帶雨的模樣讓沈栀禾暫時放下了戒心,匆匆從衣裙口袋中掏了一些碎銀給她。“你娘親肯定會好起來的。”
“謝謝姐姐。我叫江羨,這筆銀子我日後會給還你的。”
見她小小年紀就為金錢發愁,沈栀禾不由得多問了幾句:“你家裡沒有别的大人了麼?”
她搖了搖頭,剛剛擦掉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我爹爹早逝,我一直和娘親生活。”
“那你怎麼會在大街上,你不回家嗎?”
“我沒有家,我娘親是太守府上的灑掃婦人,她生病後就被趕出來了。”
聞言,少女帶着安撫意味摸了摸她的頭。“我聽說寺廟被官府占用作為隔離瘟疫病人的場所,你可以去那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