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羨卻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唇角耷拉着,像隻洩氣的貓咪。“太守不可能做利他的事,官府救助也要金銀,我付不起。”
揚州水運發達,來往船隻頻繁,每年光商業之稅都收入可觀,這樣的江南富庶之地不可能養不起一些窮困潦倒的百姓——除非貪官污吏盛行,中飽私囊。
少女為了應證自己的想法,又多和她聊了幾句,旁側敲擊的問了揚州的民情,半盞茶後才匆匆離開。
待沈栀禾和季漾回府時,行色匆匆的疏月又跑來向她禀告——說裴時逾在她院子裡等候已久。
少女正忙着為今晚的談政會梳妝,聽見這話時手中的動作都停了一瞬。“他來幹什麼?他這個時候應該在對接賬務,清查揚州開支才對。”
她像是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将呼之欲出的“不見”二字重新咽了下去,擺手示意疏月去把人喚進廳堂。
她自己則端坐于屏風背後,隔着一層細紗與他對話。屏退旁人後便直截了當的開口詢問。“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
裴時逾半眯着眼,語氣意味不明。“殿下希望微臣查到什麼?”
“自然是栽贓嫁禍李侍郎的幕後主使,他貪污受賄又蒙騙世人。一手造成這豆腐渣工程釀成水災,不該繩之以法麼?”
“那微臣要讓殿下失望了,裴某今日所來求的是關于重新建造水壩一事。”
他另起話題,沈栀禾也不惱,白玉似的指節輕叩檀木案幾,示意他繼續。
青年當即正了神色,嗓音不急不徐,将個人見解娓娓道來。
“微臣以為——揚州水患有三:一為天災,春夏時節多暴雨而水流湍急;二為人禍,附近蓄水田地多被百姓勞作所占;三為制度,開中法敗壞導緻鹽引濫發。”
他言之鑿鑿條理清晰,但少女卻一下就抓住了話中疑點。“民以食為天,百姓怎麼可能同意将土地拱手相讓。”
青年聞言輕笑,桃花眼微彎。“有得有失方為長久之計,殿下大可打壓豪強地主,将其财産瓜分以彌補百姓,良田換荒地,百姓自然是願意的。”
沈栀禾靜靜聽完他說的話後,從喉嚨間溢出一聲嗤笑:“借刀殺人這招你玩的真是爐火純青。”
“算計旁人也就罷了,你還想借本宮的手去除朝堂蛄蟲。”
官府強征百姓土地大可以用金錢收買,再不濟還有搬遷之法,他卻偏偏選擇了從士族身上拔毛這條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殿下,微臣并無此意。”
裴時逾知道她性子謹慎聰敏,思慮良多。為免被其誤會,他一邊匆匆作揖謝罪,一邊又将計劃全盤托出。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既然答應了要做殿下手中最鋒利的刀,那這等肮髒事絕不會經由公主之手。”
“今日夜宴,微臣會借機提議,殿下隻需點頭示意就好。”
他如此上道,甘願以身作餌,沈栀禾不由得産生幾分懷疑。“當真?”
裴時逾擡起眼睫,隔着屏風與她對視,目光如炬。“殿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沈栀禾也知曉這個道理,前世她就是過于輕信蒙古才落了個滿盤皆輸的結局,而今她與裴時逾的相遇就是因為利益的羁絆才走到一起,兩人初見就帶着算計,又從何談起信任。
隻是他的态度已經如此明确,沈栀禾也不好再揪着不放。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宴會确實如計劃中所言,中途的意外也是由旁人引起,與他裴時逾毫不相幹。
彼時夜色微涼,皓月當空繁星滿辰。偶有輕風拂過激起檐角風鈴泠泠作響。
待裴時逾的提議通過後,銅爐中腰斬的白檀香也在宣告着宴會前半段悄然而逝的時光。
馮叢海卻在這個時候跳出來生事,嗓音擲地有聲。“殿下,老臣有一事相告,瘟疫來勢洶洶,流年不利,不如做法事禱告上天,以求神靈庇護。”
此話一出,沈栀禾還未應聲,裴時逾就先出言反駁,語帶譏诮。“自古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馮老也是讀書之人,何時迷信這些無稽之談了?”
“求神拜佛以寬慰百姓,心定而長居。再者祭拜上天以顯誠意,保佑國泰民安。兩全其美之事怎到了你口中成了不務正業,裴殿史未免太信口開河了。”
被馮叢海指着鼻子罵,青年也不生氣,他站的筆直,身姿如松,垂手而立,将個人見解娓娓道來。
“倉禀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揚州的百姓如今還缺衣少食,處在饑寒交迫之中。身為他們的父母官,你不想辦法解決百姓愁苦還打算浪費人力物力去祭拜莫須有的玄學,馮老此舉确定沒有本末倒置?”
見兩人你來我往亳不相讓,沈栀禾适時出聲阻止。“裴卿所言有理,如今揚州百姓被瘟疫搞的人心惶惶不可終日,貿然舉辦法事易激起民憤。”
她高坐明堂,目光躍過底下的一衆人群,沉沉的落在馮叢海身上,意有所指道。“再者國庫空虛,救濟災民後已是強弓之末。馮老在揚州政事上多多費心才是正道。”
“是老臣思慮不周了,殿下教訓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