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西廊,銀輝漫過雕花檻窗,在青磚地上織就一痕水色流光。燭台上紅淚垂珠,在屏風上暈染出女子窈窕身影。
自談話落幕後,沈栀禾就一直坐在檀木案幾前磨墨研讀,在她面前放着好幾本厚重的古籍醫書。
最上面的宣紙上用朱砂批注的“數字”觸目驚心,那是揚州近日因瘟疫而亡的人數,每一筆背後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情況危急,奉命研制藥方的方延卻并沒有消息傳來。沈栀禾也知道瘟疫不能急于一時,但人命關天,她看着一天天遞增的死亡人數難免有些焦急,愁容滿面。
疏月看在眼裡,待她擱筆休整時便呈上了一盅藥膳,湯面顔色發白,熱氣氤氲。“殿下,歇一會吧。”
沈栀禾起初以為是解酒藥,初嘗時隻覺口感綿潤細膩,直到在湯匙中發現白芍才覺不對。
疏月看出來了她的疑問,一邊研墨,一邊回答。“這是奴婢吩咐小廚房炖的湯,聽聞用白芍甘草和羊肉小火慢熬,有放松心神之效。”
此話一出,沈栀禾像是想到了什麼。既然瘟疫的破解之法還沒有出來,那為了避免事态進一步嚴重,官府也可以先從那些身體還算安康的百姓下手。
先懸壺問診後布施藥膳,雙管齊下,增強其抵抗力,讓他們不至于成為病魔下的亡魂,從而也能讓因瘟疫而亡的人數下降。
思及此,她急忙揮手示意疏月去将方延請過來商量。
他是太醫院院判,最善靈樞經中的針灸之術,且熟通古籍藥方,有“無雙國醫”之稱,與他訴說這事最為穩妥。
方延已年逾知命,秉燭鑽研醫術卻仍然精神抖擻,被人帶過來見她時還欲匆匆行禮,腿腳利索的不像個年邁老翁。
沈栀禾卻直接擺手打斷這些虛禮,匆匆忙忙将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後又垂頭詢問。“方太醫覺得這法子可行嗎?”
方延摸了摸發白的胡須,沉吟一會後才給出了答案。“老臣覺得可以一試。”
他将目光穩穩落在馮叢海遞給她的那一張宣紙上,手指在“症狀”二字上輕點。
“染上瘟疫者初期多高熱,氣血兩燔。而黃連、栀子、桔梗、黃芩之物有清瘟敗毒之效。若将其與藥膳混合便可調節人體陰陽平衡。”
說完,他又犯了難,眉心都皺成一團。“隻是如今揚州恰逢水災,早稻顆粒無收,地方糧倉早已空空如也。而我們此行帶來的赈災之物怕也承擔不起額外的耗損。”
聞言,少女朝他倏然一笑:“方太醫不必擔憂,本宮遣了那裴時逾去重修水壩,到時候運河重興,糧食藥材都能運過來,取之不盡。”
她行事如此周全,方延都被驚了一手,強壓下心中意外緩緩附和道:“既如此,那老臣就先行告退去準備了。”
“嗯,有勞方太醫了。”她揮手示意門外侍女進來送他,待四下無人之時才出聲示意房梁上的季漾現身。
“我明天要出府布施,你記得在周圍多安插些人手,我怕會有暴動。”
青年褪下了白日那身打扮,取而代之的是一襲玄色勁裝。他在靜靜聽完她的話後,神情逐漸變的嚴肅起來。
“殿下,集聚鬧市有感染瘟疫之險。卑職不願見您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陷入險境。”
沈栀禾這才從醫書中擡起眼,雙眸睨着他,語帶揶揄。“我都踏上揚州的境界了,你現在還說這個是不是有點為時已晚了?”
她笑起來時面容越發昳麗,季漾隻匆匆瞥了一眼便将視線挪開:“卑職隻是希望殿下能以自身安危為重。”
“我身為公主,既受萬民供養,那也應當在危難來臨之際挺身而出,逃避責任那是懦夫的行為。”
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她複又開口道:“再者我既已自導自演奪了這份差事,那本宮便一定要做到最好,讓旁人挑不出差錯,這是屬于我的驕傲,你明白麼?”
季漾瞧着她神情認真的模樣便知此事對她而言意義重大。他勸不過隻好朝沈栀禾點頭,又借機表明忠心。“季漾定會用心護公主周全。”
“往後那樣的話也不必再說了。”她撂下這話後就示意他可以退下去安排明天的行動。
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沈栀禾也在默默祈禱明天不會有意外發生。
彼時天邊正泛起魚肚白,城垣的輪廓在青色雲霭裡若隐若現。馮府朱漆門大開,由官府開道在長街處圈出了一塊空地。
沈栀禾就落座在為遮陽納涼而支起的步障下面,她的右手邊則是方延秉燭監制熬出的一鍋鍋藥膳。
早在破曉時分,她便讓馮叢海派遣更夫走街串巷的将今日布施的消息宣揚了出去。
揚州因瘟疫封城,與外界聯系的水路也被天災截斷,百姓家中早已糧盡油枯。如今聽聞官府救濟赈災,他們都紛紛踴躍的出門排隊,長街處擠作一團。
沈栀禾看着鬧哄哄的人群,适當出聲:“諸位百姓,近來揚州瘟疫肆虐,又逢水災,禍不單行。本宮也知道你們私下因為封城一事多有怨言。”
她的聲線清冽,字正腔圓,引起旁邊人群中一陣騷動。更有甚者已然認出了她的身份,直呼道:“臨儀長公主。”
少女聞言彎眸淺笑,語調溫柔。“原來這裡也有人見過我,想來你是去過長京那年的萬國朝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