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完細軟,田弄溪洋洋灑灑寫了封信交由姜妙珏,讓她等聞聽巒去鋪子裡的時候代為給他。
聞聽巒不知在忙什麼,但要是當面說自己要回去,她害怕他扔下要事硬要和她一起。
她回去是找人為輔,看好再來沒自己能否照常運轉次之,最重要的是找幾個合适的新鋪子便于賺錢,怕聞聽巒多想,于是扛着一箱金子麻溜跑了。
這一趟花了半個月,饒是田弄溪人不着急屁股也快死透了。
她坐在馬車裡将二十金錠翻來覆去地數,第八百次懷念聞聽巒身邊那個不苟言笑的車夫後,牢獄大門一樣的車簾終于被打開,從牙行那找的車夫操着濃重的鄉音讓她下車,說自己還要去接旁人。
拎着其貌不揚的木箱,田弄溪在田家村村口的樹邊下了車。
小地方就是這點不好,路過的誰誰誰都認得,要是沒打招呼,不用半個時辰就能身敗名裂。
路過小河,耽擱了不少時間,好容易又動身時,遠遠的便看見一個體格寬胖的婦人停在路口。
田弄溪迎上去,脆生生喊了聲:“姑表伯母。”
胖大嬸笑得眯起眼,語氣欣然:“二娘也回來了。”她和田母陳佩蘭總角之交,語氣比前幾個純看熱鬧的熱忱得多,“前幾日看見光宗回來了,這下你們家可以團聚了。”
她還在說什麼寬寬心,不要太在意村裡人的口舌之類的話,但田弄溪的思緒已然飛遠了。
好一會兒才接上:“家裡都還好。”她把木箱換到另一隻手,松泛了下,“奶奶和小祖都挺好的。”
胖大嬸笑得欣慰,“你們都好佩蘭在下面就放心了。”
“伯母那我先走了,回家看看他們。”拎了一箱子黃金實在是吃力,田弄溪額頭已隐隐溢了幾分薄汗。
謝絕胖大嬸相送,她步履匆匆往家趕。
不遠處田光宗正從另一邊的巷口往家走,見到小妹神色焦急,心中閃過一絲悲怆。
“嗯?哎——哥。”手空出來,田弄溪對閃現的田光宗笑了笑。
“你回來了。”田光宗愁容滿面,已無暇顧及小小一個木箱怎會如此重。
他跟在田弄溪身後進門,剛聽見落鎖的聲就急忙開口:“你走之前奶奶可說要去哪兒了?”
田弄溪搖頭,說:“奶奶身體不太好。”
“我剛從姑那回來,姑說沒見過他們,我不敢多問,怕她起疑。”田光宗重重歎氣,“家裡本就……我也就沒和鄰裡聲張,連族中都未說。”
接過木箱放進自己的小屋,田弄溪回到院中,說:“可能是去别的地方了吧。”一老一小舉目無親,有什麼地方可去?她話沒說完就讪讪閉嘴,換了話說,“他們沒離開多久,不用太擔心。”
田光宗點頭,“這個我知曉,隻是小祖識字卻沒留下一字,我實在是怕有不軌之人趁家中隻餘老弱時闖入謀财害命。”
仰頭環視了圈家徒四壁,田弄溪張張嘴,語氣無力:“這個應該……不太可能吧,村子裡那麼多隻有老人在家的。”自家應該是最窮的那個了。
要說害命……田弄溪若有所思,“官府怎麼說?”
“沒有外人闖入的迹象,可要是趁他們熟睡呢?”田光宗不敢深思,五官擰在一起,比受傷時還猙獰。
“就算熟睡也會喊出聲吧。”田弄溪倒是冷靜,沿着他的思路往下說,“除非是團……幾個人一起作案。”
見田光宗隐隐有站不住腳之勢,她安撫:“雖說不是沒這個可能,但可能性極小,畢竟家裡一切如常,也沒有血什麼的。”二人邊說話,她邊逛了圈,“除非說是先迷暈……好了好了,不可能的,他倆又沒什麼仇人。”
“可他們怎麼會不告而别?”田光宗雙手撐在石桌上,俨然陷入了邏輯怪圈。
“啪——”一下往他背上重重一拍,田弄溪如願看到他投過去的目光,聳了聳肩,“哥,你别忘了他倆可不知道你回來了,村裡人都說你死了,你衣冠冢還在爺爺墓旁邊呢。我又出遠門了,不知道何時回來,這種情況下兩人出門未必會留下信件。”她漏了一點沒說,自從冥婚事件,也就是田弄溪穿進來後,三人關系一直很微妙,就算是去當皇帝了也不見得會和她說。
田光宗苦笑着看向自己的妹妹,輕輕“嗯”了聲。
他倆不一樣,她才剛回來,但他已經苦苦尋覓半個月了,奶奶和幼弟毫無音訊,縣衙也因他每日到訪失了耐心。
他怕迷霧籠罩,更怕大霧散盡時隻能看見親人的屍身。
胡亂薅了把臉,田光宗扭頭走進竈房,“一路上累了吧,沒想到你回這麼早,也沒炒幾個菜,我給熱熱。”
田弄溪叫停他:“不吃了,我去縣裡一趟。哥,你吃完問一下村裡有沒有人最近見過奶奶和小祖吧。”
田光宗面露難色,猶疑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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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田弄溪穿進來已過去近半年,雖已夏末,正中午日頭還是很曬的,街上各鋪子裡都隻站了零星幾人。
繪蛟坊的小二靠在門邊打着哈欠,再一睜眼面前就站了個俏生生的姑娘,臉上旋即挂上了笑,彎着腰邀她進門。
“請問這邊可以幫忙畫像嗎?我描述,你們畫。”姑娘聲音清脆。
小二應下,從後院招來了一位白面書生。
人雖腼腆,但很聽得懂人話。
田弄溪坐他旁邊三言兩語描繪出黃氏和田耀祖的相貌,書生用了半個時辰便畫出兩幅栩栩如生的畫像。
“八分像了。”田弄溪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勞煩你各畫五十幅,這是定金,畫完我來取,如沒差錯再付你貳佰兩。”
“什麼時辰要?”書生捏着筆的手啪嗒一下僵住,不知接不接這活。
田弄溪見他神色,内心驚訝:難不成一幅畫二兩銀子都不算賺?
她不懂畫,自然不清楚市價。
“明日巳時。”她抽走畫筆洋洋灑灑寫了一行字,指着它對書生說,“每幅畫都在下方寫上這句話,切記字要顯眼,字的錢也貳佰兩。”
書生歪了身子去看——此人走失,凡提供線索者皆有重賞,後面跟了一行标着地名的小字。
他凝重點頭,“此事交由我,姑娘且心安。”
辦妥畫像的事,田弄溪馬不停蹄去了步芹那。
日頭正盛,就連樹桠都恹恹的,她停在攤前喊步芹沒被理會,大步一跨就到了她身邊,伸出手在她恍惚的臉前晃了晃。
“嗯?”步芹回神,“是你!你可算回來了。”
她眼睛亮了一瞬,須臾又滅了下去。
坐在步芹拿過來的木椅上,田弄溪語氣擔憂:“你怎麼不太高興呀?”
“别提了。”步芹趕走飛到攤上的蒼蠅,看她的眼神無奈落寞,“你走了,我家那病秧子也不見了,你說你們怎麼都喜歡不告而别?”
田弄溪回憶起那張臉,一時半會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哦——沒事,男人多的是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