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筆上的墨水被拖拽着劃過整張紙,留下一條長長的墨漬。
啞奴垂眸,看了看剛寫好大半的練字紙,仰頭盯着一臉心虛的小公主,無奈歎了口氣,“奴遵命。”
說完,他起身出去,準備馬車。
謝明棠對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小跑跟了上去。
京郊馬場。
積雪消融,四處都是草木的清新味道。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策馬狂奔。馬廄旁,更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馬車剛剛停下,謝明棠便踩着杌子下來,直奔馬廄,邊跑邊跟啞奴說,“你也去挑一匹,挑完了我們比比!”
啞奴揚眉,若有所思,“公主要比賽?”
謝明棠理所應當地嗯了聲,神氣十足,“你不敢?”
啞奴睨她一眼,沒吭聲,徑直挑選中意的馬匹。
謝明棠繞着馬廄轉了小半圈,始終沒見到和她心意的。
忽然,她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隻漂亮的小白馬揚起前蹄,跺了兩下,不停打着響鼻,烏溜溜的眼珠一直盯着它。
謝明棠眼睛一亮,跟一旁的馬夫說,“我要這隻小白馬!”
圍欄一開,小白馬就熱情地撲過來,謝明棠險些被撞倒。她笑眯眯地揉了揉馬頭,“原來是你呀,小白。”
馬奴看了看格外親昵的小白馬,“您很久沒來馬場了,小白一直都在等您。”
謝明棠哭笑不得地躲開小白黏糊糊的舔舐,疑惑,“等我?”
“馬兒認主後便會一直等主人來,隻允許主人騎它。”馬奴恭敬道,又憐惜地看了眼小白,“它也很久沒去馬場了。”
謝明棠心中一片酸軟。
她親昵地伸臉,蹭了蹭小白的臉,哄它,“你一直在等我呀。是不是很久沒出來跑啦,今天我們跑個夠!”
小白打了個響鼻,拱了拱她。
等馬奴架上馬鞍,謝明棠熟練地蹬上去,走了幾步。小白溫順且聰慧,她很快适應了。
坐在馬背上,她環視一圈,發現啞奴還在挑馬。
他挑得頗為認真,時不時舉起馬蹄看看,偶爾拍拍馬背,摸摸馬兒的牙齒,十分娴熟。
等了一會兒,謝明棠等不及了。
她騎着小白過去,催他,“你快點呀,挑個馬都……”
剩下的半句話卡在了嗓子眼。
謝明棠怔在原地。
隻見啞奴眉梢微揚,拍了拍身側純黑色的駿馬,嗓音罕見地有些愉快,“要這個!”
聽到馬蹄聲,啞奴仰頭看過來,眉毛微微舒展,嘴角微揚,“公主,奴挑好了。這次比賽,定是奴赢!”
說完,他直接躍上馬背,連馬鞍都沒有放,騎着馬走到謝明棠旁邊,“開始?”
“公主?”
謝明棠啊了聲,終于回神,“比。”
啞奴點頭,蓄勢待發。
她瞥了眼他身下的兇悍駿馬,又看了看自己身下秀麗的小白,忽然有些慫,“等等!”
男人急急勒住缰繩,疑惑地看向她。
謝明棠吞吞吐吐,扭頭看向前方,骨碌碌轉了轉眼珠,“你的馬更高,邁的步子更大。所以……本公主先跑,一刻鐘之後你再跑!”
“奴讓着公主?”啞奴挑眉。
被直接說出小心思,謝明棠臉都沒紅一下,眼睛亮晶晶的,“這不是讓,這叫公平。”
啞奴沉默了下,無奈勾了勾唇,不是很在意,“公主請。”
謝明棠臉上瞬間笑開花,神氣十足,“一刻鐘啊!不準耍賴!”
說完,她策馬揚鞭。
“小白小白,給點面子,跑快點!”謝明棠控着方向,夾緊雙腿往前奔,一邊回頭盯着啞奴。
她已經能看到啞奴了!
謝明棠心裡着急,揚鞭催促。
忽地,身後響起急促的馬蹄聲,愈來愈響。
謝明棠匆忙回看一眼,隻見啞奴揚起缰繩,打馬一個跳躍,馬蹄高高揚起,眨眼間超過了她。
擦肩而過時,啞奴回頭,濃黑的眸泛起漣漪,馬場上響起他嚣張的笑,“公主,先走一步!”
謝明棠:“……?”
愣神時,啞奴已經超過她半圈,身影愈發小,隻能看到濺起的沙土。
謝明棠:“……?”
謝明棠瞪大了眼,她連忙追了幾步,然而差距越來越大,很快她連啞奴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好氣。
謝明棠不高興地勒住缰繩,索性慢吞吞走,跟小白告狀,“好煩,好氣,他都不等我!”
小白馬乖乖昂了昂腦袋,頗通人性地揚蹄,猛地跺了跺腳,噴出一口熱氣。像同樣在生氣。
謝明棠撲哧一聲笑開,順了順馬鬃,放任它自由地在馬場上漫步,“還是你好,我以後常來看你呀。”
走着走着,啞奴肆意的笑聲愈來愈大。
他又一次打馬越過她。
他拽住缰繩,駿馬高高揚起上半身,馬蹄高舉,人與馬高懸而立。忽然,他雙眼一凝,手臂用力,鼓出青筋,嘶的一聲,馬蹄穩穩落下,濺起沙塵。
一鞭下去,駿馬載着他的奔向遠方。金烏西沉,璀璨金光渲染整片天地,為一人一馬鍍上一層金邊。
燦然奪目。
就好像,他生來就該如此……
于曠野自由奔騰,于天地恣意張揚。
謝明棠抿了抿唇,目光不自覺追着他的背影,看他策馬馳騁,歡暢淋漓,久久未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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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桌上的蠟燭已經燃掉一小截。
啞奴坐在案前奮筆疾書。
公主讓他每日寫十張字帖,他上午寫了三張,意外掉到地上弄髒一張,相當于隻寫了兩張。中午寫了一張,又因公主搶筆染上墨漬,相當于沒寫。下午和公主外出騎馬,一字未寫。
啞奴拿起旁邊的小字條,上面歪歪扭扭寫着幾個大字:本公主特允你今日少寫一張,右下角還有一隻貓咪爪印。
他看着這張紙上的字,輕笑,“公主才該練字。”
直至月亮高懸,挂在頭頂,啞奴終于寫完了今日該完成的課業。
他放下筆,并無困意。
公主院子裡的偏殿比他之前住的罩房大多了,如今隻有他一人住。守禮也跟着他搬了出來,睡在偏殿耳房。
書桌上,擺着兩個已經空了的藥瓶,上面憨态可掬的兩隻貓咪正對着他。
桌面上攤着京兆府尹關于公主府暗殺一事的說明,公主下午遞給他的。
據府尹所說,近日京中盜賊猖獗,已出現多個案例,公主府或許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啞奴沉默盯了許久,忽然冷冷勾唇一笑。
太子已從南疆出發,不日回京……
一陣風吹過,吹滅了燭火,屋内陷入黑暗。
啞奴走到床邊,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