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時。
烏雲翻滾,遮黑天幕。暴雨嘶吼着,鋪天蓋地壓下來,砸在青石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太子的車馬劈開雨幕,長驅直入,車輪碾過地上的積水,濺起泥土,驚醒了沉睡的京城。
謝明昭命随身副将入宮面聖,一進城門,他連身上的官袍都未來得及換,便直奔公主府。
公主府内一派肅然。
尖銳的磨刀聲刺破雨霧,如漩渦吞噬周遭生息。
啞奴如一柄利劍插在雨中,攥着磨刀石,正在磨刀。
他手中的刀泛着寒光,刀口印出他猩紅的眼,翻湧着墨色。
刺啦——
刺啦——
刺啦——
“小新,參湯呢?哎,都備好了怎麼不送進去?”
“姐姐,你看他……”小新牙齒打顫,嗓音發抖。
院中央,啞奴面無表情地磨刀,衣袖獵獵,卷過雨水。
他立在雨中,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你跟我一起罷!”小新白着臉,連連搖頭,“我不敢過去……”
“你這孩子!”小蘭橫她一眼,一把奪過參湯,擡腳踩進院中。
刺啦——
小蘭端着的參湯晃了晃,濺出幾滴湯水,融進雨裡。
她打了個寒噤,躲到小新背後,“我們、我們還是繞道走。”
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紛紛垂着頭,小跑繞道遊廊,消失在雨中。
“太子殿下到——”
通傳聲剛剛落下,太子踏進院中。
來往下人匆忙下跪見禮,大氣不敢喘。
刺啦——
太子冷睨啞奴一眼。
“殿下,雨大,傘——”守忠撐着傘,疾步追趕。
太子甩了甩衣袖,片刻不停,信步穿過院子,任由雨水打濕他的肩頭。
他大步走到門前,一腳踹向跪地的侍衛,“你們就是這樣照顧的公主?!”
金絲蟒紋的靴底撞開侍衛,發出結實沉悶的摔聲。
侍衛忍痛爬起,重新跪正,噤若寒蟬。
太子掃了眼,拂袖行至内室,在紫檀插屏前站定,“滿滿怎麼樣?”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群人狗急跳牆,阻他不成,竟然敢直接行兇,傷到滿滿。
滿滿素來怕疼,不知要多麼難受……
聞聲,椿榕從屏風内急急走出,跪下。她頭壓得極低,指尖攥緊裙擺,“公主左臂被刀刺傷,已經請太醫包紮過。應該快醒了。”
謝明昭眼風掃過,擠出一聲,“應該?”
椿榕額頭結結實實地扣在地上。
忽然,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響起,謝明棠艱難起身,在屏風上映出一道纖薄的身影。
“滿滿?”
太子疾步轉進屏風内。
謝明棠左臂洇出血水,染紅了纏繞其上的繃帶。幾縷發絲黏在汗濕的鬓角,雙眼半閉,嘴唇發白幹裂。
她無力地支起身子。
太子連忙伸手去扶,“别起。”
“皇兄……你回來了……”謝明棠朝他甜甜笑了笑,聽話躺下。
太子坐上床沿,指尖顫抖,碰向她染血的刀傷。
他猝然停手,轉而拂過她的臉,喉結上下滾了滾,“還疼不疼?”
謝明棠縮進錦被裡,軟綿綿地伸臉蹭向太子的手,“皇兄,你的手在抖。”
太子一僵,收回左手,往背後藏了藏。
他的手掌攥緊成拳,骨節發白,玉扳指扣在手上,硌出紅痕。
“這刀,再偏一點就會……是不是吓着了?”太子凝着滲出血色的位置。但凡再往右移一點,就會刺中心髒。
他艱難從喉中溢出。
謝明棠搖搖頭,“還好有啞奴在。”
見太子面色仍然難看,她拽着錦被,掙紮爬起來。
太子往裡坐了坐,伸手抵上她肩頭,“起來作甚?”
蓦地,一雙綿軟的胳膊悄悄攬上他的腰身。
謝明棠鑽進太子懷中,雙臂用力摟緊,手搭在他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皇兄,别怕。”
她拱了拱腦袋,蹭着太子胸膛,安慰他,“我好好的呢……”
太子僵坐在床邊,垂眸,手臂從謝明棠肩頭滑到腰後。他低頭,下巴擱在公主肩上,沉沉閉上眼。
半晌,謝明棠動了動肩,輕輕推開他,看向屏風外,“椿榕,花……”
椿榕連忙起身,小跑到外室取來冒雨摘回的花。她小心翼翼捧着白夢香,走到公主面前,“您看,完好無損。”
兩株脆弱的白夢香立在盆中。
細長的葉子輕輕搖曳,肆意舒展,包裹着中央開得極盛的蘭花。純白花瓣薄如蟬翼,綴着晶瑩剔透的雨珠,簌簌抖動。
謝明棠終于松了口氣,輕輕勾住太子衣袖,“花開得真好。皇兄,你提前回來就晚點收到香囊了哦……”
太子指背拂過白夢香的葉子,喉結滾動。
少時,他每次遠走後回京,母後都會為他縫個香囊。那時候,滿滿還夠不到藥爐,卻非要哼哧哼哧踩上軟凳,跟着擺弄藥材,時常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不久,母後離世,滿滿也學會了縫制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