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堵上了。
姜憫點了根煙,手搭在車窗外。細長的女士煙,過濾嘴藏了顆柑橘爆珠,把篩濾後清涼而辛辣的煙霧送入口鼻,肺裡走一圈,歎出去,沉甸甸的。
煙勁不大,好在她瘾也不大,隻在開長途的時候用來提神,比咖啡簡便,免去到處找衛生間的狼狽。
“當你自己家呢。”車窗外有人說了句。
姜憫一愣,手縮回來,煙灰掉在大腿,她胡亂拍幾下,黑色牛仔褲上白灰越蹭越多。
擡頭望,外頭是個年輕姑娘,騎電瓶車,估計聞一路二手煙了。
視線相觸的瞬間,對面顯然也沒預測到她的性别,惱怒厭煩微妙轉換為驚訝。
“不好意思。”姜憫掐了煙,順手塞進外套口袋。
“吸煙有害健康。”外頭那姑娘找補,見她認錯态度好。
姜憫道謝,正好有交警過來執勤,她關閉車窗之前提醒了句——“你沒戴頭盔。”
那姑娘果然被罰,一聲哀嚎,姜憫忍不住勾起嘴角,前面拐了個彎。
早春天氣,姜憫穿一身利索的皮衣,裡頭米白色針織内搭妥帖包裹長頸,她身上幹幹淨淨沒什麼首飾,為方便開車,頭發也隻是随意綁個低馬尾,沒化妝,眼下淡淡青黑,鼻梁左側一顆小痣。
關上窗沒一會兒,姜憫聞到股臭,揪起衣領沒找到氣味來源,皺着眉琢磨半天,想起後座那包臭豆腐。
她媽點名要吃的,她下了高速專程到縣城菜市場買。出縣城到茶廠也就兩三個小時車程,姜憫換氣,又噴了點香水蓋,忍着。
這邊空氣好,風景也好,這趟她打算多住幾天。
今年春天來得早,才剛過驚蟄山上就能看見綠,路過一片山坡,坡上大片的白花,像蓋了層雪,姜憫滿眼驚豔。
路上沒什麼車了,姜憫發語音問她媽,“那什麼花,白的,一大片。”
她媽網上存了些稀奇古怪的表情包,丢來一張“無圖言糞”的扔大便簡筆畫小人,意思就是你沒圖說個屎。
“過了。”姜憫頓了頓補充,“在開車。”
還是表情包——“吃屎吧你。”
“屎在路上。”姜憫回。
茶山養活了不少人,這一路,大廠不少,小作坊更數不勝數,她們家也是剛試水,除傳統機械和抹茶生産,另請了幾位老師傅當門面,貼個非遺标簽,賣手工綠茶。
車還沒進廠,等保安放行,姜憫看見路邊靠牆蹲了兩個人,一老一小,老的那個瘦精精幹巴巴,小的細長條黑黢黢,叽裡咕噜正說話。
姜憫掃了眼,沒多管,開車進去。
周靈蘊摳着自己帆布鞋的鞋帶,扭頭看那車牌号,地理課她背過簡稱,大城市來的,是茶廠的老闆嗎?
奶奶一大早就牽着她下山,出門前她換了身衣裳,藍色毛衣,沒黃的那個厚,但是更新,隻是牛仔褲有點短了,蹲下來縮到小腿,露出裡面襪子包住的粉紅色秋褲。
鞋是過年那陣剛賣了豬在集上買的,好看但磨腳,走半天裡頭襪子可能已經破了,大腳趾下面那塊骨頭動一下就疼得錐心。
周靈蘊沒吃飯,又冷又疼又餓,可這些都不是最讓人難受的。
奶奶合掌作揖求了半天,才讓保安放她們進茶廠,到了辦公大樓,好不容易打聽到負責招工的領導,人家卻不要她。
說她太小了。
怎麼會呢,萬玉比她還小半歲,她媽都能安排她上完初中進廠打工,說裡頭都是跟她一般大的姑娘。
十四歲,還小呢,不小了。
“小,太小了,未成年,怎麼敢要。”
姜憫剛進辦公室就聽見裡頭人說。茶廠生意是家裡兩位長輩操持,她就去年夏天來住了半個月,避暑。門前一站,裡頭人反應了會兒才前後起身跟她打招呼。
“說什麼呢。”姜憫落座。
負責人事的老曹捧着茶杯走過來,“一個老太太帶着她家小姑娘,說想學制茶,當學徒。我看模樣長得挺清秀的,是個能靜下心踏實學東西的,可我一問,怎麼着?才十四歲,初中都沒畢業。未成年啊,怎麼敢要。”
有人給她倒水,喊“姜總”,姜憫快速道聲謝,“門口那兩個?”
老曹一愣,“還沒走呢?”
他樣子苦惱得很,“我都說了不行,讓她先回去念書,想學制茶沒問題,長大些再來,位置給她保留,可那老太太又是下跪又是磕頭,這不折我的壽?”
姜憫皺眉,“磕頭?”
“可不。”老曹放下茶杯,一攤巴掌,“我都恨不得給她們跪下。”
“好了你少說兩句,人家一老一小挺不容易的。”旁邊人出聲制止。
“她一定要進茶廠嗎?”姜憫費解。
我一定要進茶廠嗎?周靈蘊也是這麼問奶奶的。
奶奶額頭的灰擦去了,那聲聲悶響胸腔裡仍來回不止,周靈蘊心口絞痛,“我可以去鎮上随便找個什麼活兒幹,理發店也行,我同學有在理發店上班的。”
“那都是些不正經的人幹的!”奶奶痛心她的自甘堕落,“你敢不學好,啊?我平時怎麼教你的,你才多大就不學好了!”
“她們沒不正經,她們就是給人洗頭,洗夠日子就能學剪頭,人人都要理發的嘛,怎麼就不正經了。”
周靈蘊說誰誰表姐,還有誰誰堂弟,都在理發店上班,還賺錢買了手機。
“頭發染得五顔六色叫正經?整天跟一幫小流氓混在一起,叫正經,你想玩手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