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悠悠,連日的勞作足以讓張涵之的雙手生出一層薄薄的繭,也足以讓他久不見日光的蒼白臉色變得黝黑,平日裡幹瘦的身體開始變得精壯,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裡暗含精光。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張涵之頭一回從滿腹詩書中擡頭走進這個真實的農家田野。前幾日在張家幫忙的時候,他還尚且略顯笨拙。蕪娘總見他一回家便嘴裡絮絮叨叨着,放下鐮刀便沖進書房翻他不知打哪個旮旯找出來的所謂“寶貝”。
張家嫂子午間也總給蕪娘講些趣事,說涵之今天從田裡發現了些不一樣的麥種,其賣相雖不好,但顆粒更為飽滿,看着十分喜人。以前也有細心的漢子說起這茬,隻沒人當回事。今兒個涵之兄弟娓娓道來這各樣麥種與各色土地的搭配,頭頭是道,大夥兒都佩服着呢。
張嫂知道蕪娘每日裡雖故作輕松的模樣,其實暗地裡不定怎麼擔心着呢。便總撿些漂亮話說與她聽,也好叫她放寬心。蕪娘内心極其複雜,從前她自以為對他的好原來是一種束縛,以前她自以為是的保護卻成了變相的羁絆,都叫那厮遲遲不得禦風……
不過短短兩旬過去,院子裡就變了樣。滿園鋪上了金燦燦的稻谷,宇哥兒拿着特制的小型耙子将稻谷推平。宇哥兒乖巧,知道娘親行動不便,便每每幫着爹爹照顧娘親和妹妹。蕪娘本不讓宇哥兒做這些粗重活,奈何張涵之曉之以理,更是用自己的例子做了反例,好說好歹讓蕪娘同意了。宇哥兒高興壞了,雖然隻是在院子裡幫着曬稻谷,卻也做得有模有樣。隻是奈何人小力微,稻谷推得厚薄不均不說,剛剛推好的地兒也被深一腳淺一腳地破壞。手上、臉上、衣服上,到處是谷碎和穗子,好好一個白淨的娃娃,這下全變了樣。
院子裡的雞鴨被關進了籠子裡。籠子是前些日子張涵之問張哥學的,方便在院裡曬谷子。竹子用刀劈成細細的篾片,一縷一縷的編制而成。為這,張涵之本就生滿薄繭的手更是添了無數細碎的傷口。浸在涼水裡,生疼。蕪娘鐘愛的花草旁也圍起了矮矮的栅欄,雖不精美,卻能瞧見主人家的用心。
蕪娘不是熟視無睹的。她願意相信,此刻的張涵之仍是愛着她的,愛着這個家的。而此刻他所能牽制他的,也不過這份虛無缥缈的感情罷了。
“宇哥兒,快進娘屋裡來歇歇,别曬傷了!” 蕪娘實在不忍宇哥兒在烈日下暴曬。
“娘!我不累!隻是…隻是有些口渴。”說完,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嘴唇,随即咧開嘴笑了。
“那還不快進屋來!”蕪娘半是好笑,半是心疼。起身從茶壺裡倒了滿滿一杯涼茶。
“慢些喝。”宇哥兒小口小口的喝着,雖然渴得不行,但尚且忍耐着,未曾大口大口的牛飲。蕪娘看着很是心疼,卻也知道這份心疼唯有放在心底,默默地拿起襟口的巾帕為宇哥兒擦臉洗手。
才這麼幾日,怎麼就黑了一圈了?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也跟着他爹在地裡跑沒了。
宇哥兒閑不住,剛一拾掇幹淨就跑出門去田地裡找爹爹了。蕪娘無奈,隻能在身後喊着叫他“當心跌跤”。
蕪娘不日便要出月子了,已經能夠下地做些簡單的家務。給錦娘換過尿布片兒喝過奶水後,蕪娘趁着午後的清靜看起了“青木手劄”。本來二兩多的銀錢此刻隻有不足一兩的碎銀躺着了。梳妝匣裡空落落的,晃得生響。蕪娘看着手劄上的記載,這月子裡來,頓頓都見葷,還新添了一張口,銀錢便嘩嘩地溜走了。
之前常聽張嫂說的,“賺錢猶如針挑土,花錢卻似水沖沙”。蕪娘此刻也隻能略感歎一句,古人誠不欺我。
家裡的稻谷這兩日應該便該收完了,等到趕集日,去借了村長家的牛車去縣城裡賣給熟識的米糧店,止這豐年,稻谷也是供大于求,賣不起價。蕪娘便想着幹脆少賣些,家裡多儲些糧,也省得來年青黃不接的時候高價買糧。
蕪娘又拿過自己月子期間繡好的三幅羽繡,一幅“鴛鴦戲水”,用雞尾毛和綠鴨毛配各色針線,五光十色,渲染好大一湖春色。一副“冬梅傲雪”,取小雞和小鴨頸下的白色細絨毛,并上些腹部粉紅色的碎毛,營造一副冬梅飲雪的盛況,白色絨毛朵朵似雪,又從壓彎的枝桠下盛開粉色的梅花,遠遠的便感到一股寒意,意境更是深遠。最後一幅卻并非錦帕樣式,像是個袋子,卻多出了一截拇指大小的地方,用各色的絨毛一圈一圈的纏繞,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