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試試嗎?"陳醫生推過糖盒。
沈川機械地拿了一顆,薄荷的辛辣在舌尖炸開,刺激得他眼眶發熱。
"今天我們就随便聊聊。"陳醫生翻開筆記本,"比如...你最近睡得好嗎?"
沈川盯着茶幾上的木紋。那些蜿蜒的紋路突然變成了沈雲畫室裡未完成的素描線條,又變成了醫院走廊上刺眼的燈光。他想起上周半夜驚醒時,發現沈雲坐在他床邊,手指懸在他額頭上方幾厘米處,像是想确認他有沒有發燒又不敢碰醒他。
"還行。"他最終回答,聲音比想象中嘶啞。
"做噩夢嗎?"
沈川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糖紙。他确實經常做夢,夢裡有時是父母争吵的碎片,有時是空無一人的教室,但最多的還是沈雲轉身離去的背影。每次他都會在夢中大喊"哥哥",直到把自己喊醒,然後發現枕頭上全是淚水。
"...偶爾。"
陳醫生的筆在紙上輕輕滑動:"能說說最近一次嗎?"
窗外的雨聲忽然變大,雨滴拍打玻璃的節奏讓沈川想起沈雲的畫筆在速寫本上摩擦的聲音。上周的噩夢格外清晰——沈雲拖着行李箱站在玄關,而他的喉嚨像被膠水黏住般發不出聲音。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手死死攥着沈雲的睡衣下擺,而哥哥隻是輕輕歎了口氣,說"我去給你倒水"。
"...記不清了。"沈川低頭盯着自己的球鞋,左腳鞋帶上還沾着前天沈雲幫他系時留下的顔料漬。
陳醫生沒有追問,轉而指向沙盤:"要不要試試這個?可以擺出你想象中的任何場景。"
沈川盯着那些小人偶。穿藍衛衣的男孩旁邊放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玩偶,還有幾個造型模糊的家庭成員。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尋找着——沒有,這裡沒有那個總是出現在沈雲素描本上的馬尾辮女孩玩偶。
"不想玩。"他生硬地拒絕。
"好吧。"陳醫生放下沙具,"那我們來聊聊..."
"為什麼是我?"沈川突然打斷他,聲音顫抖得不像自己,"為什麼不是他來看醫生?"
辦公室突然安靜得可怕。沈川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還有窗外雨滴砸在空調外機上的悶響。他死死盯着陳醫生胸前的鋼筆,銀色的筆帽上倒映着扭曲的自己。
"你是指...?"
"我哥,沈雲。"沈川的指甲陷進掌心,"他才是那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陳醫生輕輕放下筆:"你覺得他更需要幫助?"
沈川的胸口劇烈起伏。他想說沈雲才是那個整天假裝完美的人,才是那個連哭都要躲起來的人。上周他偶然翻到沈雲的日記,上面寫滿了"我快撐不住了",可第二天哥哥還是微笑着給他做了早餐。
"...算了。"沈川最終别過臉,"當我沒說。"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場模糊的噩夢。陳醫生問了許多問題,關于學校,關于朋友,關于那些沈川甯願永遠埋藏的陰暗念頭。他回答得心不在焉,直到聽見那個問題:
"你最近一次感到開心是什麼時候?"
沈川愣住了。他的思緒突然回到兩周前的周末,沈雲難得沒有去畫室,而是陪他打了整天的遊戲。當時他窩在哥哥懷裡,後腦勺貼着沈雲的胸膛,能清晰地聽見心跳聲。那天沈雲笑了很多次,是真的笑,不是那種應付家長的假笑。
"...不記得了。"他撒謊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當診療終于結束時,沈川幾乎是沖出了辦公室。走廊上的燈光刺得他眼睛發痛,直到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沈雲不知什麼時候來了,身上還帶着雨水的氣息。
"阿川…"沈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手指輕輕拂去他肩上的水珠,"還好嗎?"
沈川擡頭,看見哥哥眼下濃重的青黑色。沈雲顯然是從畫室直接趕來的,右手腕上還沾着沒洗幹淨的藍色顔料。他的外套半濕,說明已經在外面等了很久。
"...你為什麼來?"沈川聽見自己問。
沈雲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什麼:"給你帶了章魚燒,那家你說好吃的。"
溫熱的紙袋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沈川的胃部突然傳來一陣絞痛。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紙袋上印着那家日料店的logo,正是爸爸剛才說要帶他去的那家。
"...哥哥不是在學校嗎?"沈川接過紙袋,指尖碰到沈雲冰涼的手指。
"翹課了。"沈雲笑了笑,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雲淡風輕的笑,"走吧,回家。"
雨不知什麼時候變小了。沈川跟在哥哥身後,盯着沈雲後頸上的一小塊皮膚,那裡有個他小時候咬出來的淺淺牙印。他突然想起診療室裡陳醫生最後說的話:
"你哥哥很害怕失去你,就像你害怕失去他一樣。"
當時他不以為然,但現在看着沈雲微微弓着的背影——那個總是挺直腰杆的哥哥,此刻肩膀卻像承受着無形的重量——沈川突然覺得心髒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了。
他加快腳步,在停車場拽住了沈雲的袖口。
他突然停下:
"哥。"
"嗯?"
"醫生說我……"沈川頓了頓,聲音哽了一下,"說我太依賴你了,說我對你的感情……不正常。"
沈雲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說這樣……對你不好。"
沈川說完這句話,就再也不肯開口了。
沈雲看着他低垂的側臉,突然想起小時候,沈川第一次學騎自行車摔倒了,他跑過去想扶,卻被爸爸攔住:**"讓他自己站起來。"**
當時沈川哭得撕心裂肺,而他隻能站在原地,看着弟弟自己爬起來,膝蓋上全是血。
現在,他忽然覺得,沈川好像又一次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