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們确定了,在這個世界,衛宮混蛋死得透透的!”切嗣罵咧咧啐道。
這句話碰巧中斷了绮禮對avenger的推敲。
回頭一看,隻見切嗣右手拎個瓶子,喝着沒倒完的日本清酒。
“哈!死了正好!那個混蛋中了此世全部之惡的詛咒,活着還得忍受内髒腐爛──”
“别喝了。”绮禮取走酒瓶,“等下要回旅館。”
绮禮走到流理台後面,将瓶子收進櫃子裡。他還記得藤村小姐是由這裡取出清酒。
切嗣趴在桌上嘟嚷:“很會照顧人吶?绮禮!你管我喝酒做什麼?反正我醉了你們也可以背我去旅館!”
“我拒絕。”绮禮闆起臉,“avenger也不能慣着你。”
“……哈,”切嗣遲鈍的眨眼,“這話我好像聽過?不能慣着我什麼的?……誰說過?”
“娜塔利亞。不然就是舞彌?”她們肯定說得出這些話。
“呃,不是,”切嗣望向牆壁,“我不知道……不是她們。但我有聽過,不是……到底是誰說過?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有印象這是一個很親近的人曾跟自己說過的話,卻想不起來是誰?
绮禮将碗盤放進洗水槽裡,走回客廳的坐墊坐下。
“切嗣是聽以前的家人說過吧。”
绮禮的話就像一道驚雷。魔術師殺手擡頭,對上自家助手那雙漆黑色眼睛: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绮禮?”
“你不是已經想起以前家人的事情了嗎?”绮禮反問道。他認為這正是切嗣最近常常發呆的理由,“你之前說過,大神把你與家人之間的回憶拿走了……,但你已經脫離大神的支配了,現在想起來也不奇怪吧?”
切嗣的臉刷白了。
绮禮剛好沒看見這一幕。
屋外的風突然變大,吹得玻璃窗吱嘎作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沒有說謊。我知道。切嗣、你是後來才想起自己的家人吧?”
绮禮将視線轉回雇主恢複正常的臉上。
過去12年,绮禮隻看過切嗣最正常、最自然、最有活力的一面。
就連現在也是如此。
他不曉得切嗣身上有一股超越本人意志的‘力量’在運轉。
那股‘力量’為了維持宿主心智健全,會傷人,甚至殺人。
绮禮的語氣很平淡。神态間透出一種‘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但既然你想說,那我們談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意味:
“我們借住在瑪凱基夫婦家時,切嗣你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吧。畢竟整整17年沒有想起過某些事情,所以誤以為自己忘記了。即使事後想起來,也錯過跟我說明的時機。”
绮禮思考片刻,又補充道:“我是這幾天想明白的。之前,大神解釋過:你通關許願後,大神會失去掌控你命運的權力……因為契約結束了。所以你失憶的狀況,是通關前不得不克服的挑戰?契約解除後,你就能想起來那些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們。這也是一件好事吧?”
“…………”
切嗣沒有回話。
他仍舊維持着人類的外殼。意識,卻飄到了空中。
身軀被某種并不屬于人類意識的‘力量’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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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宮切嗣的‘力量’企圖抹殺言峰绮禮。
──言峰绮禮的言行、此刻、正在劇烈動搖衛宮切嗣身為一個人類岌岌可危的理智。
遺忘過去的家人,不過是其自我保護機制。
但這又凸顯另一個矛盾:足以讓衛宮切嗣維持人類身份活到今天的,是言峰绮禮的陪伴。
如果是其他人類造成妨礙,隻要将之抹殺,再将對方從衛宮切嗣記憶中消去即可。
戳破真相的人一旦消失,繼續讓衛宮切嗣以為,自己的記憶仍舊處于被大神褫奪的狀态,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然而言峰绮禮是特别的。
──言峰绮禮、之于想要當人類的衛宮切嗣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力量’沒有傷害言峰绮禮。
衛宮切嗣的‘力量’在瞬間接管其身軀後,又将身軀歸還于宿主。它不再抑制宿主的記憶中樞,反而是順應着言峰绮禮所描述的事實──“衛宮切嗣已經脫離大神的支配了”──任憑宿主想起前世家人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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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類尺度的現實世界中。
切嗣突然就想起來了。
許許多多的回憶,不受控制地湧現。
──父親的臉、很寬。
鼻梁上架着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鏡。頭頂上是萬年雷打不動的中分發型。年紀50多歲卻一點也沒有秃頭的迹象。雖然做辦公室很累,但在家人的面前,從來不會露出疲态。
每每下雨天,父親會抽出吃飯的時間離開單位。開車停在學校周邊,打着一把大大的黑雨傘,站在校門口,就為了等兒子放學。為了不讓兒子在下雨天走路回家。
──垃圾桶裡,都是母親頭上脫落白發的景象。
那是因為,過去的母親留着一頭長發。
具體地說起來,那是一頭深咖啡色的,及腰的卷發。
十年如一日,母親總是用相同的技巧燙卷。一頭漂亮的咖啡色卷發,是切嗣在成為切嗣以前對母親的印象。
母親的嘴角邊有一顆小小的痣。
她是那種外表比起實際年齡更年輕的女性,但她不奢侈,也不追求昂貴打扮。
母親教導他與妹妹:如果你們有能力,就要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母親常常帶他們去育幼院或醫院當義工。忙活一整天後,會坐在客廳沙發上,跟他們請求道:“幫媽媽把白頭發拔下來!如果你們拔幹淨,等一下我會煮一鍋鹵雞腿當獎勵。”而那一天垃圾桶裡就都會是母親的白頭發。
──妹妹邁向死亡,父母日漸憔悴。
因為剛好在自己出車禍不久後,妹妹也被診斷出罹患白血病。
兒子的腿沒救了。女兒命不久矣。面對如此雙重打擊,父母自然會為了醫療費焦頭爛額。
妹妹服用全反式維甲酸也不見多大效果。
定期注射緩解性藥物,病情卻持續惡化。雖然最常見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移植骨髓,可是她對麻醉劑過敏,動不了手術。
“妳就不能自己去洗碗嗎?”
切嗣在還沒成為切嗣以前,有一天,對着妹妹惡聲撒氣:“妳還能走,偏要我個殘疾人士搞活計?怎麼?妳手上一點小瘀血就受不了?”
沒有特殊理由,隻是心情不好。仿佛失去雙腿,他也失去當一個體貼的哥哥的能力。
“才不是!”
那天妹妹這麼尖叫:“我不能慣着你!我不洗碗是因為今天就是輪哥哥洗碗!你的腳不能走但你的手可以動啊!”
妹妹說完沖上樓。
餐廳裡安靜片了刻。
他心裡後悔。妹妹卻慢吞吞折返下來,嗫嚅說:“我不該吼你……對不起……我知道哥哥願意把骨髓捐給我……是我自己不能……我今天能洗一半的碗!不過另外一半你還是要洗!而且你要先跟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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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禮不知道自己戳破了一顆很美麗的肥皂泡泡。
因為切嗣的表情沒有任何不對勁。
對着空氣發呆幾秒鐘,切嗣歪歪脖子,笑着向绮禮承認:
“咦,你這麼一說,我好像真的能想起家人的事情!”
“我以為我忘記了!怎麼會這麼搞笑?原來跟大神的契約結束就能想起來了!總而言之呢,我好像有一個戴眼鏡的爸爸,天天穿裙子的媽媽,愛撒嬌妹妹──我對他們的判斷沒有錯。”
“……他們都是堅強的人。即使沒有我,也可以展開新生活!哈,假設我回到他們的身邊,隻會增加負擔而已!畢竟是沒有行走能力的植物人嘛!蘇醒後的複健,會添麻煩啊!”
切嗣說着,仰起下巴,眼珠子轉又轉,最終停留在天花闆上。
望向看不見的遠方,他說:
“可是我也想起來了。他們是那種甯願承受我的麻煩,也會希望我醒過來的人。”
绮禮的記憶到這裡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