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接過本子,指尖觸到紙頁上淡淡的墨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她擡頭看他,雨水順着他的發梢滴落,沾濕了衣領,卻洗不去他眉宇間那股疏離的清俊。這個總是帶着半卷醫書、懂得百般草藥的男子,像一本被雨水打濕的舊書,藏着太多她讀不懂的篇章。
她沒再追問,轉身去竈房生火。陶鍋裡的水咕嘟作響,放入紫蘇葉、生姜片和幾枚大棗,辛香的氣息很快彌漫開來。顧延安坐在桌邊,借着燭光重新整理那本《本草正》,偶爾擡眼望向竈房的方向,目光落在?若忙碌的身影上,又迅速移開,像怕驚擾了什麼。
雨還在下,敲打着窗外的芭蕉葉,也敲打着兩人之間微妙的沉默。芷若将煮好的姜蘇飲端上桌,見他正在看祖父的醫箋,手指停在某頁殘缺處,那裡正是顧延安前日補寫的“九節菖蒲”。
“先生,”她忽然開口,“你說這醫道,究竟是書裡的方子重要,還是山裡的草藥重要?”
顧延安擡眸看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随即化為溫和的笑意。“書是前人的路,草藥是腳下的泥,”他端起姜湯吹了吹,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若隻認路而不踩泥,終是走不到地頭。”
芷若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像她若隻背醫箋上的方子,卻不知草藥的性味生長,終究治不好病。而顧延安,這個從書裡走出來的醫者,卻甘願踩進這鄉野的泥裡,教她認草,教她配伍,也教她如何在這汀洲的風雨裡,走出一條自己的醫道。
那一晚,雨聲、藥香、燭影交織在一起。?若聽着顧延安講解醫書裡的奧秘,看着他偶爾因咳嗽而蹙起的眉頭,心裡某個角落悄然松動。她知道,這個雨天不僅是在沖刷汀洲的泥土,也在沖刷着她與顧延安之間那層無形的隔閡。
三更時分,雨勢稍歇。顧延安執意要走,芷若便将焙幹的茯苓裝了半袋讓他帶走。送他到院門口時,忽見村東頭王二嬸家的方向亮着燈,還隐隐傳來咳嗽聲。
“這麼晚了……”芷若皺眉。
顧延安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臉色微凝:“聽這咳嗽聲,痰聲重濁,怕是濕溫初起。”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那枚常用的銀針,在指尖擦了擦,“梅雨季濕熱郁蒸,最易滋生疫病。看來這汀洲的風雨,不止是落在藥圃裡了。”
他的語氣平靜,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若看着他在雨中遠去的背影,青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忽然覺得他不再是那個避禍的書生,而是手持銀針與草藥的戰士,即将在這汀洲的雨季裡,迎接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
而她自己,也不再是那個隻知耕織的田壟少女了。腕間的醫箋口袋裡,裝着祖父的智慧,顧延安的教導,還有這汀洲土地賦予的堅韌。她深吸一口氣,雨後的空氣裡彌漫着泥土與草藥的清香,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危機。
回到屋裡,她将顧延安留下的《驗方雜錄》攤開在燭光下,目光落在“濕溫”二字上。窗外,雨又開始下了,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她漸漸堅定的心上。她知道,屬于她的醫道,才剛剛在這雨打汀洲的夜晚,翻開了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