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着她進電梯,靳明擡擡下巴,像真在安排實習生:“刷卡啊,不刷怎麼進實驗室?”
憶芝拉起脖子上的工牌,順着話頭接上去:“真拿我當員工了?那你今天得給我結半天工資啊。”
他低笑一聲,按下五十二層。
電梯門一開,迎面是一大片通透的空場。白色環氧地坪光潔無塵,連腳步聲都被吸進地面。
四周沒有一堵完整的牆,結構骨架外露,線條冷利,像個尚未建完的未來裝置。
空間被幾組透明隔斷自然劃開,光線從頂上的燈帶柔柔傾瀉下來,像無聲地過濾着時間。
每一組區域中,都有兩三個工作人員,圍着一台或立或坐的人形機器人,動作安靜,語氣低平。
技術員們大都穿着衛衣、T恤和工裝褲,袖子挽高,像在和什麼活的東西打交道。
沒有鋼鐵碰撞,也沒有數據爆炸,隻有一種近乎克制的流暢運作感。
憶芝站在門口,眼裡帶着好奇,卻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走近些。視線掃過那些機器人,像是看到什麼新奇玩意兒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它們的動作。
“高科技呀。”她低聲感歎了一句。詞窮,但眼睛亮了。
“高科技?”靳明被她的用詞逗笑了,“評價還挺高。”
她點點頭,認真補充:“雖然我也不懂他們到底在幹嘛,但看着挺貴的。”
靳明失笑,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吧,帶你看看‘貴’在哪兒。”
研發實驗室裡,每個項目組都有自己的區域。
其中一塊區域裡,幾個工程師正圍着一台機器人做測試。機器人站在一個固定的基座上,旁邊的屏幕上顯示着一系列實時數據。
她盡量讓鞋子不發出聲音,小心的走近了些,指着機器人問:“這個……他會自己動嗎?”
“會。”他語氣沉穩,“但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種自主行動。”
“什麼意思?”
“我們不是在教他思考,而是在訓練他,去‘看’。”
他指了指旁邊的攝像頭和傳感器:“他會觀察、記錄,并通過我們的技術,把人類的動作轉化成他的神經網絡數據。”
她眨眨眼,明顯還沒完全理解。
他看了一眼操作台上的設備,忽然有了個主意。
“這樣吧,”他笑着後退一步,沖工程師招了招手,“給她演示一下。”
工程師點點頭,敲了幾下鍵盤,然後看向憶芝:“你随便做個動作,讓他學。”
她怔了一下,指着自己:“我?”
“嗯。”工程師點頭,“随便做,挑戰他。”
可能是因為有靳明陪着,在場的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工作,看向他們這邊。
她抿了抿嘴,像是在思考該做什麼。
醞釀了幾秒,她擡起一隻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對着機器人比了一顆心。
一秒後,機器人緩緩擡手,對着她比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心。
“呀......”她眼睛都亮了,轉頭看向靳明。
他好像預料到了她的反應,嘴角上揚:“這隻是最基礎的學習和模仿能力。”
工程師在旁邊笑着提醒:“要不,試試和他玩石頭剪刀布?”
“不會吧......”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機器人冰冷的“臉”,那裡并沒有五官,卻像是在無聲的挑釁。
工程師笑着鼓勵她:“可以的哦,試試看。”
跟随着系統提示音的倒計時,她先出了“剪刀”。
機器人完全是同時,出了“石頭”。
“嗯?......”她怔了一秒。沒關系再來,第一把,失手很正常。
她“布”,機器人“剪刀”。
她“剪刀”,機器人“石頭”。
“石頭”,“布”。
“布”,“剪刀”。
......
......
連玩了五把,憶芝連輸了五把。
她低頭看着自己和機器人的最後一組手勢,布對剪刀,确實又輸了。
視線在自己攤開的手掌,和那對碳黑色的剪刀手指之間來回遊移,像在努力理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片刻後,她擡頭看向機器人,一臉錯愕,那表情分明在說:“你五把連勝,這合理嗎?”
然後,她轉頭看向靳明,眼神帶着一點不解,還有一點不服。
“你們作弊了吧?怎麼連平局都沒有!”她大聲抗議。
他看着她一臉不服輸,可又不知道輸在哪裡的樣子,玩命憋笑:“他通過視覺系統捕捉你的肌肉微動作,預判了你要出什麼。”
他實在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
又正了正神色,像是想幫她找回一點面子:“别說是你,我也赢不了。”
憶芝不信邪,轉身看向機器人,深吸了一口氣。一臉認真,像是在思索對策。
然後,她脫掉了西裝外套,蓋在自己和機器人的手上。
她在衣服底下輕輕敲了敲機器人冰涼的手指:“這次我看你怎麼赢。”
系統提示音再次倒數,她在衣服下面出了“布”。
掀開衣服,機器人出的也是“布”。
平局!
她一臉得逞的笑,對着機器人輕輕一歪頭,眉尾微挑帶着點挑釁,像是在說,
“小樣兒,我還治不住你?”
可下一秒,機器人動了。
他低頭,動作略顯遲緩地“看向”兩人的手,面部的攝像裝置發出輕微的“咔哒咔哒”聲,像某種自動對焦的鏡頭在迅速切換角度。
他在比對那兩個完全相同的手勢。
下一秒,他緩緩擡起頭,“盯”住她的臉“看”了兩秒。角度、速度、時機,都和她剛才連輸五局後那一套動作如出一轍。
接着,轉頭“看”向旁邊的工程師。
憶芝看他這副呆樣,不禁笑出了聲:“可算輸了吧你,服不服?”
她的聲音落下,周圍卻沒有回應。
工程師整個人定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機器人,像是剛剛看見了什麼不該出現的畫面。
她一怔,轉頭看向靳明。
他也站着沒動,視線落在機器人身上,眉心微微皺起,原本輕松的神色像被瞬間抽空了。
像是在試圖确認,剛才那一瞬,到底是不是他看錯了。
“他剛才……是不是學她那個動作了!”
旁邊一個工程師的聲音忽然爆出來,語調陡然拔高。
“他什麼時候能做到這個的?!”
憶芝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退了一步。靳明也走近幾步,站到她旁邊,眼神緊鎖着機器人。
“可那不像是模仿。”另一個人操作起攝像回放,“如果隻是模仿,他應該看向靳總。可他看的是呂工。”
“他在向我求助。”
呂工盯着回放,聲音裡帶着難以置信的遲疑。
“他剛才那個反應……是在表達:他‘不理解’為什麼會輸。
他的語氣慢下來,像在對自己确認,
“那不是模仿,是反饋。”
他看向靳明,緩緩道:“他是在傳達情緒。”
“可他是操作型,”他低聲補了句:“根本沒裝情緒模塊。”
“他不該會這個。”
靳明上前一步,盯着那幀機器人“擡頭”的畫面,他邊想邊說:
“視覺系統先捕捉,情緒反饋再推送……這不是單向模仿,是自洽行為。”
他說的很慢,但每個字都像鐵釘掉落在地面上,
“也就是說——他自己,選擇了表達。”
所有人都湧過去看回放,争論聲此起彼伏。
憶芝聽了半天,似懂非懂,終于遲疑着開口,
“……所以我這算是,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