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明聽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個女孩總能在他面前，做到不按套路出牌。哪怕這場意外，其實和她并沒太大關系。

“餓了嗎？請你吃飯。”他收回視線，看向她。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已經快五點了。

“現在？你不是六點還有會？來不及了吧。”

她再心大，也能看出來，他并不是不忙，而是因為她，“不忙”了一下午。

他也看了下表，語氣笃定，“來得及。”

“那……去哪？随便找家近的吧。”她心裡飛快盤算着：就算近，這一進一出也趕不及吃一頓像樣的。

他嘴角一勾，輪到他不按套路出牌了。

“食堂，就在二十樓。”

“啊？”

“嗯，你先去，我還有點事跟他們對一下。”他示意劉助理帶她去，沒有要她等的意思。

她點點頭，跟着劉助理往電梯走。

等電梯時，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那一小團圍着機器人的人群還在，讨論聲斷斷續續傳來。

靳明站在人群邊緣，略微低着頭，和呂工說着什麼。

他看上去就像他們之中普通的一員，認真聽，偶爾點頭，眼神裡帶着專注。

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他和之前給她的印象不太一樣了。

他沒穿正裝，手插着兜，外表松弛但神情專注。整個人像是沉進了一個她完全不熟悉的世界。可那樣的他，并不讓人讨厭。

不是金錢堆出來的架勢，也不是年紀輕輕就坐在高位的優越感。

那種投入，是隻屬于熱愛和理解的人的專注。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

直到電梯門開了，劉助理回頭輕聲喚了一句：“羅小姐？”

電梯裡，憶芝轉頭問劉助理：“你們單位還有食堂呀，大廠風範。”

“我們食堂可比大廠的好。”劉助理信心滿滿，“靳總如果沒有應酬，也經常在食堂吃飯。他大部分時間就住在頂層的penthouse.”

憶芝沒聽明白那個英文單詞，但她大概聽懂了，靳明就住在辦公樓的頂樓。

她笑着打趣：“喲，不是獨角獸老闆嗎，怎麼比牛馬還牛馬？吃住都在公司。”

劉助理沒反駁：“他呀，上班也是上班，下班也是上班，和我們都差不多。”

憶芝刷了工牌，剛踏進食堂，就意識到，這裡和她以為的“公司食堂”完全不是一回事。

沒有玻璃擋闆，也沒有統一制服的阿姨。整個空間像是酒店自助餐廳和藝術畫廊的混合體，甚至連腳下的地磚都被特意處理過，質感沉穩，踩上去沒聲音。

取餐區是環形流動設計，鍋碗瓢盆都擦得發亮。中央的開放廚房有廚師現場炙烤、擺盤。

最外一圈，是冷餐與甜品區，一格格色彩精緻的小食，擺盤講究到像做展覽。牛油果切得像花、海苔包着溫熱的豆腐丁、還有細小得過分的壽司，像是給誰的手辦做的便當。

熱氣從蒸籠裡缭繞升起，在頭頂柔和的燈光下，帶着一股不動聲色的高級感。空氣裡沒有食堂應有的油煙味，反倒混着檸檬、香草和慢炖高湯的味道，叫人聞着就餓。

憶芝站在原地看了好幾秒，有點沒反應過來。

這不是食堂。

這是人類尊嚴尚未被剝奪的最後一道防線。

她站在取餐區，托着盤子發呆。

眼前是一排線條流動的取餐台，菜色熱氣騰騰，像是剛從高定廚房裡端出來的試吃樣本。

這時候靳明拎着盤子出現了，他讓那幫工程師先去吃飯，走到她身邊，眼神落在她的空盤子上：“想什麼呢？”

她擡起頭，表情複雜：“在想……有這樣的食堂，你們員工是怎麼保持身材的。”

“健身房在二十五樓。”他語氣淡淡，“一般可以先健個身，再吃飯。”

她看他一眼，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是不是還有洗浴、桑拿、按摩？”

“這些倒沒有。”他說得誠懇，臉上卻忍不住帶出笑意，“不過是個好點子，明天讓劉助理和行政讨論一下。”

她也笑了，跟着他往前走。沙拉區的擺盤好看得像藝術裝置，她拿了點葉子菜。他忽然提醒：“熱菜那邊今天有泡椒鴨腿，那個不錯，你可以試試。”

“你自己平時也吃這些？”她有些難以置信。

“嗯。晚上飯局多。中午一般就在這裡，和團隊一起吃。”

他選了一張靠窗的位置，特意讓她背對人群。有人望過來，他一擡眼，對方立刻收回視線。

她用筷子戳了戳泡椒鴨腿，沒着急吃：“所以，你今天說的‘視覺學習’，到底是什麼意思？”

終于問了句正經的。

“就是讓機器像人一樣‘看’和‘學’。”他耐心解釋，“比如一個人做了個新動作，機器人‘看到’後，會用算法把動作的目的和結構轉化進它的神經網絡。下次在類似場景下，就能自己複現出來。”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咀嚼了一下這個信息，最後隻憋出一句：“聽起來……很厲害。”

靳明跟這套技術打交道快十年了，什麼高深贊譽都聽過。可就她這句實打實的“很厲害”，他聽着最順耳。

“不過我聽劉助理說，你現在很少去實驗室了。”她擡眼看他。

他喝了口水，點點頭：“現在基本不動手做技術了，大多是談融資、控股比例、協調股東、跟資本過招。”

他往椅背一靠，語氣帶着點疲憊：“麻煩一百倍。無聊一萬倍。”

她聽出了那句“無聊”背後的真東西。不是對日程厭煩，而是對妥協本身厭煩。

“……原來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她看着他，輕聲說。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你剛才，是在關心我？”

她翻了個白眼：“我關心的是，下次來還能不能吃到泡椒鴨腿。”

他眼神亮了一下，立刻追問：“那就是說，我們還可以有下次？”

她看了他一眼，沒答話。

落地窗外的天已經暗下去。高樓林立的CBD在夜色裡像海面上的浮标，一盞盞燈次第亮起，像是為都市心事打上的碼。

“今天應該耽誤了你不少正經事吧。”

“謝謝你花時間……”她頓了頓，“……謝謝你跟我講了這麼多你的日常。”

他輕輕一笑，目光落在她臉上：“謝什麼？”

“那你覺得，怎麼樣？”他補了一句，想聽她真正的感受。

“還行吧。”她先敷衍一句，随即見他沒有移開視線，便坐直了些，認真道：

“你……不錯。你的一切，來的有理有據，不是我以為的那種霸總。”她差點笑出聲，還是忍住了。

“你今天叫我來，就是想讓我知道這個吧？”

他摸了摸指節，像在醞釀措辭，最終看着她的眼睛，聲音平靜卻坦白：

“是也不是。”

“不是呢？”她追問。

他的眼神明顯閃了一下。

——“我想再見你一次，但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這句話，他終究沒說出口。

“還有就是，看看你會不會來。”他換了個輕松的語氣，“看看你對我這地方有沒有那麼一點點興趣。順便……帶你玩一天，再顯擺顯擺我們這食堂。”

“怎麼樣，水平不錯吧？”

“确實不錯。”她點點頭，接着又一頓，“但我是看你邀請得夠誠懇，才不好意思拒絕。誰知道你會不會回家告狀，七拐八拐讓我老媽罵我。”

她沖他瞪了一眼，他也沒反駁，隻是看着她笑。

她也笑了，沒再和他争。擡頭看他：“你是不是該去開會了？高級牛馬。”擡手看了看手腕上并不存在的表，“以後有機會，我帶你玩兒。”

“嗯。”他看着她，點頭，“那我等你兌現承諾。”

（文末彩蛋别錯過）

——彩蛋——

等靳明忙完離開辦公室，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他鎖上門，擡眼看了眼門邊的電子屏，

【CEO 靳明】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嘴角輕輕一翹。

掏出手機，點開智能工區後台。

邊往電梯走，邊在輸入框裡敲下幾個字。

身後的感應燈一盞盞熄滅，走廊陷入安靜。

門邊的電子屏幕閃了兩下，更新成新的一行文字：

【一寸光陰一寸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