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芝輕輕向他擺了下手，示意他沒關系。站起身，理了理開衫下擺，跟着工作人員從一邊的樓梯走上舞台。

主持人扣住話筒，小聲問她的姓氏。

“我姓羅。”她也低聲回答。

柔和的燈光落在她臉上。那一刻，她從觀衆席走入聚光燈下，仿佛從局外人，成為了這個舞台的一部分。

“羅小姐，方便向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嗎？”主持人溫和的聲音響徹全場。

“我隻是一名普通的……用戶。”她含笑回答。

“呂工程師說，是您促成了這次技術上的突破，您對此有什麼感想？”

憶芝差點沒忍住笑，“技術突破”這麼大的詞都用上了。

她對着話筒語氣平穩：“如果我說，我當時根本沒意識到那是你說的突破呢？”

她原本以為自己隻是個意外入場的角色，台下不少人也早就看出她并非圈内人，并未把這段訪談當回事。但這句話一出，觀衆席的注意力明顯集中了些。

“也許這件事在大家眼裡，是一次巧合，是一個項目，是……”她略頓了一下，本想說“賺錢的機會”，話到嘴邊，換了個詞，“是潛在的投資價值。”

“但對我來說，那天我隻是玩的很開心，僅此而已。”她看向坐在前排正中的靳明，“如果你們做的事能讓我覺得快樂，那我就謝謝各位了。”

主持人顯然沒預料到這個角度，一時語塞。

“那您是怎麼想到，和機器人玩遊戲要……出千的？”他換了種調侃的語氣試圖接話。

“分歧終端機啊。”她脫口而出。

看到四周反應寥寥，她笑了笑，隻好自我補充：“範偉、舒淇，《非常勿擾》。大家都在忙着研發、融資，沒空看電影的嗎？”

現場終于響起一陣笑聲。靳明更是用手撐着額頭擋住臉，笑得肩膀都在抖。她怎麼到哪都能不按套路出牌啊。

主持人也笑了：“那可不可以請您，再為大家演示一次呢？”

憶芝略一沉吟，看向靳明，發現他的目光也凝了一瞬。雖然呂工說的那些專業術語她并不全懂，但她也聽明白了，研發團隊後續的複現并不成功。

她不想在公開場合表演失敗，萬一機器人沒有反應，可能會影響靳明這個項目的形象。

“我可以試試，要是這次沒成功，那一定是我用力過猛了，不怪機器人。”她搶先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她走到機器人面前，腳步帶着忐忑，心裡默念，千萬别掉鍊子。

像上次一樣，她先做了一個手指比心的動作，想确認他至少能模仿。

兩秒之後，機器人緩緩擡起雙手，在胸前，對她比出一個全形狀的愛心。

不是模仿她的手勢，而是更完整、更精緻的版本。

台下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她也怔了一下，眼睛亮起來，像是心中的所有不安，在這一刻都被那個愛心安撫住了。

她唇角緩緩揚起一個笑，那笑裡帶着一點點的得意、安心，還有忍不住想分享的喜悅。

她下意識轉頭。看向觀衆席第一排正中。

靳明正看着她。

他原本靠在椅背上，看到機器人那個動作時身體前傾了一些，眉峰微挑，眼裡閃過一絲震動。

但在對上她目光的那一刻，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

是她。

不管她站在哪裡，不管她做了什麼，就是她了。

隔着人群和燈光，他們就那樣對視着。

那一瞬，論壇成了背景，機器人也退了焦。他看見了她眼裡的光，她看見了他眼裡的溫熱和柔軟。

再回望機器人，她微微點頭，像是在說：“謝謝你超水平發揮。”

沒想到下一秒，機器人對着她，慢慢的做了一個歪頭的動作。

她的心跳猛然加速。她感受到了，那是挑釁的表情！

如果他有臉，現在一定是在壞笑！

全場沸騰。

論壇結束後，靳明在出口處被媒體圍住。

“靳總您好，今天的現場反響非常熱烈，尤其是那位用戶再次觸發了非指令反饋。請問，這是你們預設的環節嗎？

“不是預設。”靳明平靜地看向那位媒體人，“我們沒有安排請她上台，也沒有給她任何具體要求。今天的互動，包括機器人的反應，都是即興的。”

“也就是說，這次互動再次驗證了你們團隊的猜想？”

“不是猜想，是可能性。”他的語調沉穩，從容應答，“我們一直在探索，共感是不是可以在非指令場景下建立。今天讓我們離答案更近了一步，但還遠沒有結束。”

“那是否可以說，這位用戶的出現，為你們提供了突破口。”

靳明朝遠處看了一眼。人群裡，憶芝正和呂工告别。

“她幫我們打破了某些工程視角的桎梏。”他語氣微頓，像是換了一種思維方式，“而且今天她在台上說的一句話，對我也挺重要的。”

“你們看到的是一個新項目，我看到的是公司未來的一個方向，而她——”

他腦海裡浮現出她望向他時的神色。

“她隻是覺得快樂。”

記者一時怔住，還沒來得及接話，靳明手機震了一下。他低頭掃了眼，是她的信息。

【靳總記得給我打今天的勞務啊。比心emoji】

他沒忍住，嘴角翹起一個弧度，笑意藏都藏不住。攝影師立刻捕捉到了這一幕，鏡頭齊刷刷聚焦在他臉上。

他輕咳了聲，重新繃住表情，像是要掩飾剛才不小心洩露的什麼，

“她一直都挺有風格的。”

收到靳明回複的時候，憶芝已經快到家了。

她剛才站在會議中心大廳，看見他被媒體圍着，還有幾個看起來像是投資人模樣的，在一旁等着。她不好再留下，怕耽誤他正事，便發了條消息，先跟着司機離開了。

【打卡已記錄，獎勵不止勞務。】

晚上她躺在床上玩手機，重新翻出那條消息看了一遍，輕輕笑了下。

想起來下午那場有點好玩的論壇，她随手搜了幾個關鍵詞。媒體動作很快，好幾條報道已經上線了。

“弱情感類機器人的一次革新突破”

“意外還是未來，科技的邊界在哪裡”

“幸福感，創造的意義與初心”

她點開最後一條，開篇是他的采訪視頻，

“這些年從早期技術到市場價值，我們越來越習慣去評估可量化的結果。但這次意外提醒了我，創業時的初心。”

“有些技術，也許寫不進财報，但它能給人帶來幸福感。”

“如果有一件事，能讓一個人更快樂，那就值得我們去嘗試。”

她關掉手機，熄了燈，在黑暗中靜靜地躺着。

她不是天真到會相信，靳明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高興。那樣反而太廉價，甚至有點可怕。

但她也意識到，他不是那種盤踞在權力和資源之巅，隻等着别人去讨好的資本獵手。他是認真的，是有意義的。

視頻結尾，他低頭看了一眼什麼，忽然笑了。那笑意溫柔，幹淨，帶着一點被打動的輕松。

憶芝望着天花闆，在心裡默默地承認了一句：

——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