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壓低了一些,“憶芝,那晚的事,你别往心裡去啊。那幫人就那樣,不拿人墊牙就活不下去。”
憶芝看了她一眼,笑着搖了搖頭,“真沒事。你再這麼說,我倒像是記仇的小心眼兒了。”
婉真幹笑兩聲,走過來坐到她旁邊。
“我跟你講個八卦。”她壓低聲音,“你别看蔣呈玉一天到晚趾高氣揚的,她其實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就比她小——兩天。”
婉真刻意頓了一下,“不是兩年,是兩天。”
憶芝挑了下眉頭,沒說話。靳明說得沒錯,那種地方,誰都可以是别人的談資。
婉真既然開了這個頭,幹脆給她講到底,“她媽逼着她爸把那母女倆送到歐洲的什麼小破國家。”她換了個語氣,倒沒多少幸災樂禍的意思,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冷硬的事實:
“虧了生的是個妹妹,要是個弟弟……那晚坐在宴會裡的,就不一定是她和現在的蔣太了。”
婉真歎了口氣,拉着她的手腕,像在給她寬心,“蔣呈玉喜歡靳明哥哥,這事我也不用瞞你。别說靳明哥哥根本不搭理她。就沖蔣呈玉那不着四六的爹,靳叔叔和陳阿姨也不可能點頭。”
憶芝也有些唏噓。她對蔣呈玉,當然談不上喜歡,但是也恨不起來。對方和他們打招呼時,她就看出來怎麼回事了。愛而不得,蔣呈玉作為當事人,估計也挺難受的。
“說到底,她也挺可憐的。”憶芝低聲說,“長輩的事,其實也不是她的錯。”
婉真倒沒反駁,隻大大方方地拍了拍她的腿,“我知道,你心軟嘛。但這年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不是句空話。”她在她耳邊壓低聲音,“你不知道,這個圈子裡,歪風邪氣多得很。有的人家,結婚前就要先懷孕,先驗胎,必須是男孩才能領證兒。”
婉真是獨生女,自然看不慣這種事,像在說笑話,但眼底帶着一絲不屑。
她往後一仰,雙手墊在腦後,“本事不大,毛病不小,說的就是這種人。”
“不過你放心!”她怕憶芝誤會,忽然又坐正了身子,“靳明哥哥家絕對不是那樣的。靳叔叔是醫生,還是醫學院的教授,陳阿姨是院士,人都特别好。多少人想走門路搭上他,他們連面都不見。”
話題拐到靳明身上,憶芝一時沒想好該說什麼。
攝影助理過來叫婉真,說現在光線好,讓她趕緊拍。婉真站起來,轉頭就拉憶芝,“你也來一組吧,我一個人拍多無聊,咱們拍‘末路狂花’。”
憶芝被她磨得沒脾氣,隻好站起來理了理車服,笑着回她一句,“得了吧,雌雄大盜還差不多。”
西雅圖分公司的會議室裡,負責并購的律師、Marketing還有PR的負責人正吵得不可開交。
靳明本來打算将一家中等體量的公司整個收編,但為了避免被扣上壟斷的大帽子,Marketing的建議是隻收核心算法,邊緣團隊統統不要。
“So we are keeping the core algorithm and letting go of everyone else? That’s entire front-end and ops wiped out. We’ll look like vultures on social.”
(隻保留核心算法,前端和運營都砍掉?我們在社媒上會被罵是‘秃鹫’的。)
說話的是PR經理,隻收算法意味着後續公關壓力翻倍,她當然不願意。
Marketing翻了個白眼,一副“能力不夠就下車”的不屑,
“That’s still better than getting grilled at an antitrust hearing. You wanna testify? Or are you just trying to throw Jin under the bus?”
(那也比上反壟斷聽證會強吧。到時候去挨拷問的是靳明,又不是你。)
PR經理下意識往後一縮。
律師一邊喝咖啡,一邊冷眼旁觀,誰都不幫——他們不吵夠,他也沒法出場。
他眼角掃向主位,卻發現靳明一手撐着額頭,另一隻手轉着筆,目光空落落的,不像是在考慮收購,而像是根本沒在聽。
從到了西雅圖那天起,他的狀态就不太對了。
白天連軸開會,晚上和國内連線,行程排得水洩不通。但每次挂掉電話,他眼神都會空一瞬,像是身體裡那根支撐的針被抽走了。
桌上的手機亮了,有微信進來。不是她,是婉真。
【打劫!你女朋友照片在我手上,請迅速把贖金打入我的小金庫,否則我一個小時後發在朋友圈。】
下面附了幾張照片。他點開第一張。
手機屏幕瞬間亮出一張高清豎幅:
憶芝靠坐在白色SVJ車頭,應該是剛下賽道不久,車服的腰身被安全帶勒得凹凸分明,領扣扯開着,脖子上挂着耳機。
頭發散着,有些卷,似乎是才從麻花辮裡扯散,披在一側肩上。眉眼還帶着風馳電掣後未褪的熱。應該是原圖,連她鼻尖細小的汗珠都能看清。
她沒看鏡頭,低着頭似乎在整理袖口,沒有笑,卻好看得不講道理。
背景是京郊冬日落日,一束金光斜斜地落在她睫毛上,像是在燃燒。
攝影師水準一流,構圖、氛圍、情緒全部拉滿。
靳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後面幾張劃過去,是她和婉真的合影,有的耍酷,有的搞怪,看得他嘴角不知不覺地彎了起來,
他立馬按一張照片五位數轉賬,又回:
【夠嗎?不夠繼續勒索。】
婉真回得飛快:
【夠啦~ 我拿這錢請你女朋友吃omakase,喝清酒,做SPA,你别太嫉妒哦~~~】
後面還跟着一大堆花裡胡哨的emoji。
靳明打開憶芝的聊天框,什麼也沒有。
她沒說今天去賽道,也沒發任何照片。這些天除了每天一通電話,她再沒主動給他發過信息。
他靠回椅背,看着那群還在吵的美國人。他們皮膚白得幾乎透明,情緒激動時都透着潮紅。
而他腦子裡隻有她曬過太陽、帶着風和汗氣的那張臉。
她在北京,離他十幾個小時航程,現在應該正坐在日料店喝着清酒,和婉真頭挨着頭說說笑笑。
她微醺時喜歡趴在餐桌上看他,也不說話,眼睛一眨一眨的,水光潋滟,能把他溺死。
而他現在,隔着整個太平洋,連一句“照片拍得不錯”都講得小心翼翼。
他重新點開那張照片,設成了手機鎖屏,把本子和Ipad收在一起,站起身。
會議室安靜下來,衆人都看向他。
這收購方案還沒拍闆,主事兒的怎麼就要走?
他擡頭掃了Marketing一眼,語氣平淡,“Do what we have to do.”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那位 Marketing 總監馬上一臉赢麻了的得意表情。
PR 想反駁,“But Jin...”
“Zoe.” 靳明打斷她,“It is what it is.”(事已至此,隻能這樣。)
他是商人,不是聖人。
說完,他不再理他們,隻對着律師擡了下下巴。
“Go ahead and work on the contract. Talk to HR, help them put together the severance package. Make sure they don’t walk away empty-handed.”
(開始起草協議吧。和HR講一下,把遣散賠償做好一點,至少别讓他們空着手走人。)
律師點頭時,他人已經出了會議室。
劉助理留在國内,跟着他來的是二助。
“定航班,不回SF了,直接從西雅圖走。”
“去哪靳總?回國?”
“嗯,先去紐約,然後從東海岸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