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杉終于有了表情。
他問:“為什麼。”
“因為毀滅與守護的難度天差地别,守護之物越多,越是臂系千鈞舉步維艱,到頭來隻能選擇最重要的。”
軍醫說:“沒人能護好所有東西,比起回頭看還剩什麼不如往前沖,直到粉身碎骨,肝腦塗地。”
“你們來救老師,希望你們至少能救到老師。至于其他就算了。”
高杉先來又先走。他一離開,坂田銀時爬上矮桌,用手去捂久夏的眼睛。他現在不太喜歡這個人對自己露出這種冷靜的眼神。
坂田銀時:“你一直以來都以這樣的心情看着我們戰鬥嗎,知道了故事的結尾還有興趣看過程。”
久夏點頭,睫毛掃他掌心。坂田銀時不溫不火的:“很有趣嗎?”
說完,自己都覺得語氣搭配上内容似乎有點陰陽怪氣。
眼睛還在他手心的久夏很老實似的回答:“還好,至少現階段比回家有趣。”
坂田銀時品出玩味,覺得久夏确實以為自己在愠憤。他為這個人總站在旁觀者視角的處事方式茫然過一會兒,不知如何是好。
思索片刻,低頭胡亂親兩口,轉身離開。
一番操作成功讓軍醫摸不着頭腦。
久夏:“?”
很困惑的摸了摸臉。
那天起,攘夷軍為随時可以啟程行動做足了準備,後勤村莊被屠村之事并未隐瞞,畢竟從今往後,打仗就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受傷八成要自己扛,以及到哪裡都人人喊打了。
可出乎意料的,因此戰意渙散崩潰的人居然不多,隐約有點激勵士氣的感覺。
而之後關于現場的消息,是七天後加緊回來的桂帶來的。
“那個村子燒了三天,我去時火已經熄了。”
那裡少了上千個人,卻多了上千座墳。
看起來表情似乎如常的桂說:“焦土上隻立着建村時當立柱的老樹,沒有活物。”
多年同窗,另外兩人都能從他的神色裡看出傷心。
可惜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桂剛回來喘勻了氣,立刻要馬不停蹄的參與戰鬥了,在他回來前,他們已經和這支天人的突擊隊打了兩天。
攘夷軍經過長時間休整,現在又有了破釜沉舟的背景,迎戰勢頭一騎絕塵,神佛不擋,而且并不至于直接魚死網破,反而還有心情迂回。
本以為他們會魚死網破的天人軍隊不解其意,數次追蹤反而被借着地勢反打,也開始靜下心來玩持久迂回,這又讓假象騙了,他們真魚死網破的争了一回,三天三夜追了将近一百公裡。
可某一條滞後消息的到來,狠狠挫敗了這種勢頭。
四個将領和攘夷軍從破釜沉舟的氛圍裡擡頭,發現他們能回的家,真沒了。
在他們把戰場焦點放在中部這段時間,幕府又清算了長州和四國。
其中清算最徹底的地方,是一開始洩露情報最多的,坂本辰馬的老家。
現在,四人都是不用回頭的人。
……
長追近百公裡的壯舉,因長州與四國的淪陷,毫無喜悅可言。
坂田銀時沒受重傷,隻有些刀口,連包紮都顧不得,直接原地躺平把三天三夜的覺補了。
醒來,矮桌前坐着久夏,這裡是他的房間,傷口估計也是他親自包的。
一覺恢複精力的白夜叉離開房間,吃飯,洗漱,裡外轉了兩圈。據點看着空蕩,除了躺着的傷員和照顧他們的少量後勤之外,站着的人寥寥無幾。
他明白,這是因為當初不準輕易回家的軍規現在形同虛設了,他們必須回去看看自己為攘夷付出了些什麼。
回去,久夏還坐在那裡,不動如山的,可一擡眼就能看出來知道他想問什麼。
坂田銀時明白了,一開始軍醫就替他們做了選擇。他們不可能兩頭抓,更何況當時長州四國這頭他們還沒想到——他們在中部搞出這麼大動靜,幕府還是堅持清掃。
但這一層,看上去與幕府關系深遠的,與水戶藩有瓜葛的五條久夏八成是知道的。
他緊着喉頭梗了很久,最終擠出來句:“你憑什麼。”
而久夏,一副漫不經心的形容,垂斜着眼睛看桌上的筆墨:“憑我高瞻遠矚,技高一籌。”
“……哦。”胡話,全都是胡話,沒幾分真心,他們兩個真是交身不交心的崎岖關系。
坂田銀時很無力,又很想做點什麼,比如說:“混蛋,你是個傲慢的混蛋,沒見過比你還不可理喻的家夥。”
那人不為所動,又露出偶爾會出現的,認為他天真的眼神,憐愛中夾雜包容。
對自己的傲慢一無所知,又何談悔改?坂田銀時更無力了,他不知道該拿這個人怎麼辦,似乎身體越近心便越遠。
他雙手抓久夏的肩膀:“我不喜歡你這樣,但也拿你沒辦法。”
久夏點頭,不知道贊同些什麼,去捧他的臉,指尖卷他的鬓角。
如此随意,又如此親密。
那雙溢彩的狐狸眼落在他臉上,薄唇輕輕用詠歎調吐字,言語内容再次诠釋盡在掌握:“讓你自己心情好點的辦法,有。”
語畢,歪頭将臉貼在他的手背,真的很明白如何把他的怒火轉化成什麼其他的火。
“……”
如果他坂田銀時再有骨氣一點,推開這讓人中毒甚深的蜜糖,讓這個惡劣分子胸有成竹的嘴臉破碎。他一定會送上一句:哈,沒想到吧!
能想到的報複居然隻有這麼一點點,真沒出息!
這樣想着,手已拂開領口,觸及光潔溫暖的皮肉。心髒在他掌心安然跳動,又像被他直接得到了一樣。
他覺得自己還是沒骨氣,任何東西上瘾便戒不掉了,比如刀,比如糖。
比如,眼前人。
眼前人沖他一笑,向他歪倒來。
……
他若有所感,去摸久夏正臉,指尖按到對方嘴角。
掌心染上無聲泛濫的潮濕。
起初隻是小雨,随着動作淅淅瀝瀝,緊咬牙關本就止不住氣音,那嘴角的指尖還指揮人張嘴。
一個不依,一個不饒,深處稠黏而纏綿的,讓心腸看着很硬的主人緊繃到極點,像承受不可承受之重一般顫抖。積累的成果使僵局解凍,一陣綿長的痙攣,音色漂亮的咽喉擠出段失控泣音,榨得頭皮發麻。
人癱坐下來了,頭與手還抵着牆壁。坂田銀時跪坐在久夏後方,将他下巴擡起來。
他那種黑白分明的鋒銳,并沒有因為染上淚水而柔軟,唯獨柔軟的,眼睫讓打濕着糾纏,難得一見的狼狽。
坂田銀時親吻了鹹濕的面頰和眼角。那雙精明的眼睛還沒有焦距,被親會輕輕閉上眼,鴉羽輕顫,表面上乖順到不可思議。
至少此時此刻,傲慢者從神壇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