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汴京的太陽便沒有歇過,日日高懸,照得草木委頓,人也跟着恹恹欲睡。
挂着毅王府标志的馬車悄悄向宮門處駛去,馬車過處,留下一地荔枝香的甜美氣息。
而車内的英王雁這才知道陛下的婚事上還有這樣的前情。
“如此說來,楊娘子與陛下倒是相配。”都可着懸黎一個人薅,讓人分不清他們兩個究竟是喜歡彼此,還是喜歡懸黎。
“小娘子這一手可太高明了。”雲雁品了品懸黎在這其間的所作所為,豁然開朗,眼裡滿滿的欣賞。
“你先穩住了楊娘子,而後尋了鄧娘子,一步步将陛下引出了宮,促成了這二人相遇,陛下嘴上說着喜歡楊娘子明媚婉順,其實他更想得個有助益的賢内助,必然會被鄧家娘子吸引。”
這也把陛下拿捏得太好了,雲雁咋舌,明明是一起在藏書樓抄書的情誼,元娘什麼時候這麼能揣度人心了?
懸黎緩緩點頭。
思芃萬事随陛下,也交由陛下做主,陛下雖享受這被人倚仗的滋味,卻也希望身旁有一朵解語花來寬他的心。
鄧家娘子冷靜自持,前頭還有那一出臨江仙打了個底子,他為鄧娘子解圍也應了戲詞裡頭的檀郎救美,陛下心裡不可能沒有想法。
“也是巧了,我不知鄧阿姊的小叔會來找茬,我原本隻設計叫他們兩個見上一面,再徐徐圖之。”
比如滿城散布鄧阿姊的貴女命格,前頭夫君壓不住,再找個老道長老和尚批命,來一出天降祥瑞。
按她的盤算,這事本應該會折騰上一個月。
沒想到大相公參與進來後,一切順理成章到不可思議。
懸黎倒了一杯錯認水給雲雁,語重心長,“我若是思芃,我便離宮歸家,擇日出嫁。”
陛下今日能為朝政和私心委屈她,連一同入宮都争取不來,那來日或許就要為國事犧牲他。
嫁人嫁得不就是個舒心暢意,若是過得還不如未嫁時,得多深的情意才不會消弭在這一件件讓人委屈的小事兒裡呢?
雲雁看得明白,“楊娘子瞧着一副随和性子,隻怕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
如他所料,思芃在向來通行無阻的垂拱殿吃了閉門羹,擦幹了淚痕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垂花殿。
今日太後親自召見了她。
太後一雙慧目掃過思芃泛紅的眼眶和鼻尖,端得像是個家中慈愛的長輩,用和懸黎說話時的溫柔語調出聲安撫,“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
思芃鼻尖又是一酸,姑母得知陛下封妃的消息,掀了妝台,還說要将她送回家議親出嫁。
當初接她進宮不問她是否願意同家人分離,今日要送她出宮也不問她是否願意。
到了垂拱殿,隻有高德寶攔在殿前,這是閉門不見的意思了,她是那麼了解陛下,也正如陛下了解她,知曉無需閉門,做出這麼個姿态她便不會糾纏,所以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傷他的心。
沒想到頭一個安慰她的,是不苟言笑的太後。
思芃用手帕摁了摁鼻尖,這才勉強開口,“大娘娘,元娘在嗎?”
“她母親身上不大好,哀家叫她回府侍疾去了。”親姐妹之間,利用起來才沒個忌諱,大娘娘張口就來。
大娘娘給思芃賜了座,“哀家懂你這份心思,先帝遵禮法納妃時,哀家心裡也不痛快。”
思芃恍恍惚惚地想,她好像是聽過先帝與太後情好,哪怕這麼多年過去,姑母也仍舊偏居一宮,避太後鋒芒。
“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陛下多寵幸了幾個人,你難道就不活了嗎?”
從她心儀陛下的那一天起她就該知道,她的夫君不會一生隻有她一人。
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太後又怎麼不希望她好。
“你的事懸黎也盡力了,誰知咱們官家心血來潮出一趟宮便鬧出了這樣的事,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若這女子門楣低些,楊太妃自己便能做主将思芃一并封妃。
可如今——
“哀家這裡,給你兩條路選,歸家去,哀家替你保媒,許你一生富貴無憂。”
思芃攥緊了手中絲帕。
太後又說起第二條路,“畢竟你與官家是自幼的情分,若是你執意入宮,等賢妃進了宮,陛下會許你一個名分,隻是必定在賢妃之下。”
太後抿了口紫筍茶,“你好好考慮考慮,想明白了再來回哀家,哀家都能替你做主。”
隻封妃不立後已經讓思芃如蟻噬心,現在卻又告訴她,連封妃她都要屈居另一人之下。
太後看她神色不對,便又提點了一句,“你若執意入宮,便不要争一時之長短,陛下無後,不就是要看誰先生下皇子便立為皇後麼,在這事上,你并不輸那鄧氏。”
太後神色淡淡,潇湘姑姑自上前去送楊娘子離開。
圓荷姑姑捧了一盞木瓜熟水來,與太後娘娘感歎,“楊娘子也太癡情了。”
“隻可惜癡情錯了人,楊妃此時未必沒有讓她歸家以全家族體面的意思,隻是女大心思多,隻怕是難。”
官家也無人提點,他哪怕是見一見,寬寬思芃的心也好。
可他偏偏選了最無用的那一種,一味避着這事兒也不會自己消失。
一旁侍候的福興公公笑道:“反正此番楊娘子必定會記着太後對她的好。”
太後笑了聲,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