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懸黎在他背後輕聲道。
姜青野腳下一滑,險些跌下樓去。
他走出數步卻又折返回來,手往懸黎腰間一攬,飛身帶她下去。
懸黎那張字條,隻寫了辰時末,豐樂樓六個字。
秦照山晨起時捏着這字條看了許久,飛白書,寫于生宣之上,不知是哪家大人這樣謹慎。
他昨日進京,今日竟開始有人約他一叙,京城之内,果然卧虎藏龍。
“郎君,你去嗎?”伺候起居的小侍從捧着臉盆探頭詢問。
“去,我坦坦蕩蕩,怕什麼,秦家無需我做主我進京的打算,我就怕我敢說,這些人不敢聽。”
秦照山擱下字條,細細淨面。
如今那人孝期已過,早該婚嫁自由,隻是他還未能入宮請婚,便有人來約他進豐樂樓。
豐樂樓,五樓連座,飛橋欄檻,明暗相通,朱門繡戶。
不知晚間燈起時該是何等盛景。
披紅挂綠的秦郎君,由侍者引着,一步步走過去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包廂門口。
初時,他還有心情看看豐樂樓陳設布局,名人挂畫,走過一盞茶的時候,他漸漸歇了見人的心思。
這樣藏頭露尾,定然沒個好盤算,秦照山提着自己的袍子,深怨約見他的人,不夠坦蕩。
秦照山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
這包廂極大,輕紗幔挽,燃得不知何種香料,沁人心脾。
滿屋的金玉擺件,木器鮮花,在茶桌對面那位娘子跟前,還是失了顔色。
她是阿瑛的女兒,甫一照面,秦照山就笃定了。
隻是她更像她的父親。
靛青色的郡主服制穿在她身上很有氣場,許是同宮裡那位大娘娘待在一起久了,也有幾分像她。
阿瑛也有這樣一日,衣上綴珠,明豔無匹。
那是她出嫁的日子。
想遠了,秦照山回過神來。
郡主身後站着的那個抱臂的冷峻少年郎,他昨日便覺得眼熟,這時候才想起來好像是北境姜家的。
他曾與他父親有過幾面之緣,父子二人很像。
很有意思,這保護的姿态太顯眼,也太眼熟了。
“長淮郡主。”秦照山的态度可謂恭敬。
懸黎微微一笑,“秦家郎君。”
秦照山點了點頭。
“先生面嫩,懸黎喚聲兄長也擔得,嶺南風物我也聽阿爹提過,今日見過兄長才相信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才兩句話他就成了蕭小郡主的兄長,好個厲害的小郡主。
秦照山決定不和她兜圈子,坦誠道:“我進京來是向段瑛阿姊求親的。”
“我娘守喪期滿,你便巴巴地湊上來,你還真是急不可耐啊秦老郎君,你一無官身二無爵位,憑什麼求娶當朝郡主之母?”
其實秦郎君未及不惑,尚不顯老。
未出閣的大姑娘談起這事毫不避諱,秦照山卻不能不顧忌,由是沉默不語。
可這陣沉默更讓懸黎不滿。
“那令兄知曉你進京來是求娶已故西南軍統帥的毅王殿下的遺孀嗎?”
蕭懸黎嘴角下拉,話語如刀,若眼神能凝出刀劍,秦老郎君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秦某是真心求娶阿瑛的,與秦家不相幹,況且當年若不是尊父橫插一腳,我與阿瑛本該是一對夫妻。”
“可你求娶的是長淮郡主的母妃,這便與我有關,與整個西南駐軍有關。”懸黎鐵青着臉,氣勢駭人。
秦照山拍着胸脯表忠心,“我與阿瑛成婚,自會視你如己出。”
“混賬!誰準許你三番兩次直呼我阿娘名諱。”蕭懸黎一碗龍園勝雪全潑秦照山臉上,“我爹隻是不在了,不是不曾存在過,你沒能與心上人終成眷屬是你無能,怨天怨地也不能改變毫分。”
她身後的小郎君也擺好了架勢,隻待她一聲令下便要給他點顔色看看。
“你來娶我阿娘,誰知你是不是心懷鬼胎”
高大的男子認真給懸黎行禮道歉,“抱歉,一時情急失語,但我求娶阿瑛,隻為真心無關其他。”
在嶺南無法無天的二世祖,在小姑娘面前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喘,連坐都沒敢坐下。
“你走吧,空口白牙一張嘴,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且随你去,但你要我阿娘為你背罵名那想都不要想。”
秦照山還要再争取一下,卻被郡主背後那冷面少年毫不客氣地趕了出去。
姜青野關好門,回頭看蕭懸黎把着方才潑人的茶碗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陷入沉思的模樣,有點可愛。
“你說,他會因為這兩句話,去建功立業把持兵權,守住西南門戶給渭甯一點小小的震撼嗎?”
言語之間,隻有對鎮壓渭甯的希冀,沒有半點激憤。
姜青野轉着眼珠想了一圈,他也拿不準,“這我看不明白了,你不反對他提的這事?”
那方才的反應可太激烈了。
懸黎扯出個笑來,“那是一個即将失去母親的女兒應該有的正常反應,總得讓她知道,段家幺女,不是他一個白身想娶便娶的。”
她說得不是毅王妃,也不是郡主之母,而是段家幺女,姜青野心裡揪着疼,哪怕是普通農家的女兒也不會在這個年紀琢磨這些,毅王去後,她真的把家當得很好。
懸黎已經滿上了第二杯茶,“他若是真有這個程度的決心,這被罵名的事,我替他籌謀。”
端看這人值不值了,懸黎把茶碗扣在茶桌上,
将包廂的窗戶推開半扇,正好能看見秦老郎君離去,“聽說他至今未娶,家中也無侍妾通房,喜歡這兩個字,便當他說的是真的吧。”
姜青野聽着心裡發澀,“懸黎,那是你母親,你自私一點也沒關系。”
不是秦照山喜歡,便要成全。
“自然也得看我母親心意。”懸黎勉力一笑,她前世自私過了,态度強硬地将秦照山撅回嶺南去。
可她沒能奉養母親終老,而是讓母親喪夫之後又經曆了喪女之痛。
姜青野拉住了她的袖擺,輕輕扯一下叫她知道她現在不止一個人,失去保護傘,她把自己活成了毅王府的頂梁柱,可她不必如此偉岸的。
母親對于孩子來說意味着什麼,他很明白的。
“他是要來拆你的家,你若有一點不舒服,你隻管說,我立刻把他打出京城去,叫他這輩子都不敢靠近汴京城門一步。”
“就事論事吧。”懸黎合上窗,“若是換一下。”
她自打了一下嘴巴才接着道:“若是今日我爹說他要娶繼妃填房,我定要所有人都知道,隻要有蕭懸黎在,毅王府永遠不會有第二位女主人。”
張揚舞爪的樣子也好可愛。
姜青野笑得眉眼彎彎,他要護住懸黎露出的這一角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