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糕和紅燒肉都是雲娉婷的最愛,可惜女院的夥食由禦膳房定,禦膳房又隻琢磨今上的口味,所有菜肴口味偏清淡。
唯有宋泠然有個小廚房,是太子專門遣人為她所設,平日裡她吃什麼,都由小廚房經手。
雲娉婷嗚嗚假哭,抱着宋泠然的胳膊反複狂蹭,撒嬌道:“宋女師,你對我最好了。”
宋泠然視她如視宋家女徒,心底極是憐愛,溫柔地輕輕摸她的腦袋,接着聽她喋喋不休地講起女院的瑣碎來。
雲娉婷道:“宋女師你是不知道,今早長樂郡主帶了一把琴來,說要私下辦個聽琴會,大家都覺得稀罕,一問才知道那琴是太子殿下贈的,永甯公主前腳邁進學堂,後腳就把學堂給掀了,還哭着鬧到了太子殿下那裡去,我們這才提前放了堂……”
長樂郡主是太子的堂妹,因從小養在太後膝下,與太子感情甚笃,反而是永甯公主小時不慎遺落在宮外,雖是太子的親生胞妹,卻與太子生分得很。
說來,自打永甯公主回宮後,整個後宮時常被攪得不得安甯,似乎所有的宮人私底下都更喜愛長樂郡主一點。
偏生聖上自覺虧欠,總是對永甯公主的行為不加拘束,使得宮裡宮外見她如見女魔頭,表面敬着暗地裡卻嫌着。
是以,長樂郡主與永甯公主不睦已久,為着一把琴大動幹戈也不足為奇……
宋泠然甚是敏覺,适時問了一句:“太子殿下送了長樂郡主一把什麼琴?”
雲娉婷答:“聽說此琴名喚‘飛星’,宋女師你知否?”
宋泠然自然知曉,飛星與纖雲出自同一琴匠之手,皆是在她進宮以後制成的,莫非薄珩以為她有意繼續糾纏,故而連一把琴的聯系也要撇個幹淨?!
這可真是……
宋泠然自嘲一笑,指尖于袖下慢慢地蜷起。
見宋泠然久然未語,雲娉婷歪着腦袋疑惑地看了宋泠然一陣,輕聲喊了句:“宋女師,你在想甚麼?”
宋泠然恍然回神,嬌容仍是不動聲色,淡然淺笑道:“飛星出自謝含大師之手,喻之‘側身送落日,引手攀飛星’,足足用了一年半才斫成,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寶琴。”
“竟是如此?!”雲娉婷咂舌,“怨不得永甯公主生氣,換我我也要生氣。”
宋泠然好笑地屈指彈了下她的腦袋:“有甚麼好生氣?!若你是公主,合該立刻命人去請謝含大師為你斫一把更好的,那長樂郡主的琴說得好聽是贈予,實則是賞賜而已。”
言罷,雲娉婷悟了,眼神閃閃發光地盯着宋泠然,由衷贊歎:“宋女師,你與太子殿下好像,總覺得太子殿下面對永甯公主的诘問,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宋泠然啞然失笑,不願再提及薄珩,轉而召來明秀,問她午膳備得如何,然後攜雲娉婷去用膳。
待得将雲娉婷這隻小饞貓喂得撐開肚皮,宋泠然才趕她回女院上課,就聽得雲娉婷說:“對了宋女師,長樂郡主好像提過想請你當聽琴會的裁判,你願不願去?”
宋泠然一默,怅然一歎:“怕是不得不去,你呢?”
雲娉婷驕傲揚起眉尾,表情有點嚣張:“當然,公主和郡主的身份雖然尊貴,但我雲娉婷也不是吃素的,怎麼說我也常來瑤音閣聽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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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女院休假,京都貴女公子們應長樂郡主之邀齊聚蘭園芳華小榭。蘭園本是太子殿下私宅,時常在此宴請賓客或是會見幕僚,但因長樂郡主乞求,便借了一日。
未及巳時,蘭園門前已是衣香鬓影聲語不絕,一幹人縱然受長樂郡主相邀,亦不敢随意入園造次。
這時,兩輛馬車并駕齊驅迎面駛來,駕車的奴仆揚鞭揚出了火星子。二者俱是不肯相讓,行風霸道,俨然示明來者身份——永甯公主和長樂郡主。
前幾日永甯公主去太子殿下那兒鬧的那通頗有成效,太子殿下亦贈了永甯公主一把琴,不及飛星卻也難得,然而這并不能使永甯公主徹底甘心,一大早就趕來蘭園,故意找長樂郡主的不痛快。
正當衆人以為永甯公主會和長樂郡主一直搶道時,兩輛馬車驟然慢停,從大道中間分開一道縫隙,由着一輛樸素的馬車擠進。
偌大京畿,千金公子們還沒見過如此不起眼的馬車,一時呆楞在原地面面相觑,難以咂摸車上之人的來頭。
須臾,這輛樸素的馬車在蘭園門口停了下來,駕馬的宮人置了矮凳,伸手以便攙扶。
隻見一截皓腕自簾内探出,白色衣袖飄逸如飛練,來人背着琴徐徐落地,一張芙蓉嬌面素然清絕,眉眼如秋水清冷。
這一襲白衣何其熟悉,又是何等出塵,任是翻遍京都中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不知是誰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宋女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