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絹帕和銀票一道燒盡,地上隻剩一抹餘熱,整個深洞再次陷入漆黑,所有的躍躍欲試都被迫戛然而止。
這一方狹小的天地猶如囚籠,将兩隻小小的燕雀囚在裡面,任是再多掙紮也是徒勞。宋泠然話才出口已然後悔,想想該怎麼出去……又能想出什麼辦法呢,長樂郡主行事雖然偏激,但實施計劃前顯然用心謀算過的,必然不會教他們輕易逃出去,她說的話不過為難了薄珩罷了。
逐漸地,一股阒靜肆意橫陳,宋泠然沉默了一瞬,才欲出言找補,便聞黑暗中薄珩沉穩的飽含安慰意味的聲音傳來:“今晚宮門落鑰前孤不回東宮,觀林便會帶人來尋,最遲明日早上我們便能出去,老師勿要擔憂。”
宋泠然心裡好受了些許,神色也緩和了許多,複又安慰回去:“殿下,我信你。殿下也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罷,明日卯初還要早朝呢。”
“嗯。”
清冷的雪中春信的香氣慢慢逸散,窸窸窣窣的動靜中男子約莫是遠離了她。
兩人各自靠着洞壁,等待着時間的流逝,,洞裡越是安靜氛圍便越是沉凝,大約是多了一個人的緣故,原本宋泠然一個人待着倒也安然,如今卻是分外躁動,頻頻往對面看去。
少刻,宋泠然忍不住主動開口:“殿下,你為何來了萬佛寺,又是如何掉進來的?”
薄珩從容答:“有人攔孤,說宋女師想見孤。”
宋泠然心說,攔他的人約莫是長樂郡主派去的,隻是不知長樂郡主的計劃有多周全,是否令他有所察覺,為防他這個做兄長的傷心,她故意隐去不提。
轉而,她又想到她隻是說想見他,他便這般急匆匆地趕來了,心裡泛起一陣陣漣漪。
然後,又聽到薄珩問:“宋女師,祭祀的禮樂有眉目了嗎?”
“有。”宋泠然将禮樂的編排過程悉數陳述了一番,不吝對鄭首席的贊賞,“鄭首席是頂好的樂師。”
薄珩知悉鄭首席的本事,鄭首席擅長十八種樂器,每一種都屬上流,但也隻是擅長未能登峰,故而當初鄭首席來教授他琴藝時,他沒有半點觸動,難以投入其中。
“鄭首席出身寒微,能當上宮廷樂師十分不易。”正是因為她能力出衆,當初選禦樂坊首席時,他力排衆議破格任她一個女子為首席,曾引起一場軒然大波,隻是這樣的事實在沒必要細說,薄珩又輕飄飄地轉了話鋒,“老師經常與宋老先生四處遊曆麼?”
“嗯。”宋泠然語氣裡含着一抹輕松和懷念,“阿祖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一味閉門撫琴彈琴不如多曆些人曆些事,花草要看,山川要看,煙火繁華都要看,知曉紅塵之中的悲歡離合,才能作出動人心弦的曲子。”
此言實在頗有道理,薄珩一慣崇敬高尚名士,細想想,當初也是因為宋泠然的氣質與名士别無二緻,才會同意讓她教琴。
“那老師都去過哪些地方?”
宋泠然輕輕說:“阿祖帶着我順着江南一路往東,遊過青州、黃州、薊州……”
頓時,薄珩搭在膝頭的手蜷握了下,清了清嗓音,平靜的語調莫名有幾分情緒蟄伏,“老師見多識廣,可惜孤為太子,囿于宮廷,從未離過京都,不曾見過老師所見之景,實在令人惋惜。”
竟未想到薄珩身為太子,居然沒有出過遠門,宋泠然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怅然失落之意,連忙出聲安慰:“殿下肩負山河社稷,憂國憂民,所閱書藏不止萬卷,胸襟遼闊不止萬裡,公而忘私,為人之巍峨遠非我與阿祖可比,望有朝一日朝中無忙事,殿下亦可随心所欲四處走動。”
話說間,她坐麻了身體想換個姿勢,累及摔斷的腿,抽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卻生生忍着不敢驚動薄珩。
如此冠冕堂皇的話,一闆一眼,換作旁人來講定是難以入耳,可經宋泠然口中說出來,他竟然真的感到了一絲慰藉。
薄珩無聲笑了笑,“但願如此罷。”
盡管他知曉可能性微乎其微。
此時,在這個漆黑的深洞裡,相繼落難的兩人都難得卸下了心防,漫無目的地閑聊,薄珩想起雲娉婷曾對他吐露的關于宋泠然的私事,不經意間順帶着提及。
宋泠然多少有些尴尬,咬了咬唇道:“都是些往事了,爬樹雖是阿祖教我的,但真真算下來,還是師兄爬的最多……”
薄珩不知宋家有多少人,冷不丁聽得她說出“師兄”兩個字,笑意頃刻淡至無,“老師的師兄是……”
“他叫蕭逸凡,是阿祖從街上撿回來的,同我一道長大,我們感情甚笃,宋家子弟也很敬重他。”提起蕭逸凡,宋泠然的口吻明顯愈發的軟了,不自覺的透露出些許親昵與依賴。
薄珩極其敏銳,自是察覺,默了默,堪才再次開口:“能被琴聖他老人家收養,想來蕭先生也是不凡。”
一瞬間,洞裡落入寂靜,氣氛又變回了之前的肅然。宋泠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想了想,隻能将其歸結為薄珩對宋家的事不感興趣,陪聊了兩句已是耐心耗盡……不過也是,他的心裡裝着家國天下,對瑣事不感興趣再是正常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