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高,滿園茶香四溢。
二人遊刃有餘地周旋在各位夫人之間,宛如春日裡的兩隻蝴蝶,翩翩起舞。
“錢老夫人好,”葉湘怡俯身時恰露出袖口蘇繡的纏枝蓮,指尖将青花蓋碗往前推了半寸,“這是武夷山剛到的老枞水仙,您且潤潤喉。”
老婦人呷着茶笑歎:“你這小丫頭,倒是細心。”
廊下忽然傳來孩童叫喊,原是李夫人帶着七歲稚兒來赴宴。
葉湘怡吩咐人拿出彩漆九子鈴,俯身時鬓角碎發被春風吹得微亂,卻更襯得眉眼如工筆細描,“小郎君瞧這個。”
小孩的注意力被這新奇玩意吸引,安靜下來。葉湘怡将鈴铛交給乳娘,叮咚聲裡摻着軟語:“讓春桃姐姐帶你去折海棠花好不好?”
乳母如釋重負地抱走小少爺。二嬸母在一旁看着,越發覺得葉湘怡并不差自己的指點。
李夫人一家經營着峤州最大的診所濟世堂,向來自視甚高。葉湘怡陪坐在一側,廢了些心思跟這位雖到中年,卻仍舊貌美的中年夫人搭上話。
“小孩子吵鬧,給你添麻煩了。”李夫人面露歉意。
葉湘怡表示無妨:“小孩正是調皮的年紀,夫人教導得當,我看這小郎君乖巧得很。”她話鋒一轉問道,“隻是我見小郎君這身量七八歲有餘,不知小郎君在何處開蒙?”
這話正中李夫人下懷,自己家這孩子自小體弱多病,被自己縱的蠻橫任性,在幾家學堂裡都惹了事。眼下正想着實在不行便聘請了教師在家中教養算了。隻是自己和葉湘怡素昧平生,如此發問必帶目的,李夫人上下打量葉湘怡一番:“小孩子嘛,順從天性便好。”
這話一出,葉湘怡便知道李夫人不信任自己。她淺笑一下:“自然是了,孩子還小正是貪玩的年紀。”
兩人又客客氣氣聊了一些有的沒的,春桃帶着摘了一捧鮮花的小孩折返回來。
“娘親,你看。”
李夫人摸了摸小孩的小腦袋,眼神溺愛。
葉湘怡起身告辭,摸索着來到二嬸身邊,輕聲說道:“嬸母,我想請你替我尋一副養身體的藥方來。”
嬸母玩味的看着葉湘怡,點了點她的腦袋道:“我去替你開口。”
葉湘怡心思通透,共事幾次後孫玉棠心底裡喜歡,現在更是軟下來求她幫忙,孫玉棠更是歡喜。
二嬸端起一盤乳酪,揚起笑臉便去了。
暮春庭院,花落如雨。
葉湘怡立于遊廊朱漆柱畔,一襲月白纏枝蓮紋藕色襦裙被風拂起,恰似雲中仙子。
她指尖輕撫腰間翡翠禁步,眸光流轉間已将周遭人事算盡七分。
不過半盞茶時分,回廊那頭已傳來二嬸與李夫人的笑語。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看的是緣分,興許嬸母更能幫兩家談下這份生意。
若是真能和濟世堂做成生意,兩家茶葉便能做成養生茶飲,自然又能開拓一份生意。
葉湘怡倚着雕花廊柱,指尖輕叩青磚,盤算着錢老夫人那邊的情況。忽見垂絲海棠下立着個绯色身影朝着她這邊張望——張家小姐張盡歡。
玉簪壓着鬓角碎發,小姑娘眉眼如畫,卻偏生帶着三分戾氣七分落寞。
葉湘怡心中暗忖,這位張大小姐剛才還因裴俞風的事與她争執,莫不是又要來找麻煩的?
卻見張盡歡已踱至跟前,帶起一陣沉水香的風。她耳垂上那對東珠耳珰晃得厲害,映着日頭竟泛出幾分水光。
“裴俞風待你可好?”張盡歡朱唇輕啟,杏眼微挑。指尖無意識絞着帕子,顯是強作鎮定。
葉湘怡輕撫雲鬓,腕間翡翠镯與玉指相映,更顯端莊:“張小姐這話好生唐突,夫妻間事豈容外人置喙?”
她眼角瞥見張盡歡身後丫鬟捧着的檀木匣,朱漆描金紋路在花影下忽明忽暗,倒似藏着什麼玄機。
張盡歡忽地歎氣,廣袖一揮,兩個丫鬟忙捧着匣子上前。
匣身百子迎春圖栩栩如生。
葉湘怡素手輕啟銅鎖,但見内裡靛藍漳絨上,金線暗繡的八仙紋樣流轉着幽光,一對點翠嵌寶的累絲金鳳簪正卧在錦匣中央。
“小姐不稀罕那裴俞風!”張盡歡揚起下巴,“這些頭面首飾,你且戴着。裴家夫人不能這麼寒酸!”
話至末尾,聲音竟低了幾分,眼尾染上胭脂色,忽又故作驕矜地揚起下巴,眸光卻掃向匣中金簪。
葉湘怡忽覺莞爾,唇角梨渦淺現,素手輕點匣中點翠步搖:“多謝張小姐這份賀禮,”
她轉身喚來夏禾接匣,卻聽張盡歡道:“本就是來送禮,送到了我便走了。”
葉湘怡剛想客套一番,卻見張盡歡绯色衣袂已掠過樹影,隻餘一縷沉水香萦繞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