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電子鐘上的數字冷冷跳動着:0:18。
黑暗中,鄧佳睜着眼,眼底積着未褪的疲憊。吊墜貼在胸口,透着一股冰冷的溫度,不似金屬,更像是某種潛伏着意志的古物,在肌膚之下默默蟄伏。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風吹開了一角窗簾,月光如一道慘淡的銀刃,落在書桌上,将那塊紅底黑字的高考倒計時牌照得發白,像一塊寫着命運刻痕的墓碑,冷冷伫立在深夜最靜的時分。
她翻身摸過手機,屏幕亮起的光晃得她眼角一跳。浏覽器的搜索框裡,還殘留着未打完的一行字:
“和熹皇後鄧綏”
她手指輕動,補全搜索,頁面跳轉的那一瞬,手機微微一震,仿佛連空氣都凝了一瞬。頁面上浮現出一幅古畫的截圖:一位身着深色襦裙、頭戴流蘇步搖的女子,靜靜端坐在簾幕之後,眉眼模糊,面容恍若隔世,像是霧中遠山,隻餘氣度昭然。
鄧佳将圖放大,手指停在女子衣袖的邊角。那處暗紋,如漣漪般的鳳羽紋,分毫不差地還原了她在地鐵玻璃窗中所瞥見的那抹紅衣女子所穿的服飾。
“幻覺……”她低聲呢喃,聲音像被夢壓着一般,輕微而空虛。
可下一秒,一陣幾不可聞的沙沙聲從書桌方向傳來,像是紙張彼此摩挲,聲息缥缈卻清晰刺耳。
她猛地坐起,拉開書桌抽屜。
那本早已被父親收走的《全球通史》正靜靜地躺在最上方,封面略顯磨損,卻幹淨得不合時宜。書頁自行翻開,正好停在“東漢中興”那一章,仿佛早有安排。她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書頁空白的頁邊,那裡密密麻麻寫着紅筆批注,每一個字迹都無比熟悉,竟與她親筆寫字時一模一樣:
‘鄧綏第一次入宮前,其父親病逝’
‘她第一次見劉肇是在垂花門前’
‘永元十四年的桂花,開了兩季’
她分明從未寫過這些。
鄧佳的指尖輕輕觸上那些批注,指腹微顫,仿佛觸碰到一層從曆史深處湧起的脈搏。她喉頭幹澀,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出那本《後漢書》和小時候在父親書房聽他講“鄧氏女主”的故事——那時她隻當是古人的傳奇,卻沒想到某種命運的漣漪早已暗暗鋪陳。
忽然,吊墜處的琉璃珠泛起刺眼的幽藍微光,宛如一滴天外墜落的月輝在胸口悄然炸開。
月光驟然黯淡了一瞬,窗外原本寂靜的夜空中,響起一聲遙遠的、更夫打更之音:
咚……咚……四更天……
那不是城市裡會響起的聲音,那種帶着風沙與舊時節律的鼓點仿佛穿透了世紀的壁壘,從千年前的洛陽古城中傳來,在她耳膜上低低轟響。
《全球通史》的書頁竟緩緩滲出殷紅的血絲,一點點從字迹之間滲出,沿着紙縫蜿蜒爬行,最終在潔白的紙面上聚成四個大字,像是被誰用命寫下的詛咒:
女君歸來
那四個字如篆似印,鮮紅濃稠,在夜色中灼灼生光,仿佛宣告着某種古老的輪回正在緩緩開啟。
吊墜的光芒愈發強烈,照亮她的面龐,也映出窗戶上那道陌生的倒影,一名披發長裙、眉目沉靜的古裝女子,正從曆史的裂縫中一步步向她走來。
她猛然合上書本,指尖幾乎要刺破紙頁。那一刻,胸前吊墜的鍊子應聲而斷,仿佛有無形之手将它生生扯斷。那枚仿古青銅鏡輕巧地墜落在雪白的床單上,翻轉着旋轉幾圈,最終鏡面朝天,止于寂靜。
可鏡中映出的,卻不是她的面容。
那是一座華光流轉、燈火輝煌的宮阙,飛檐翹角、重樓疊影,檐下垂鈴在風中無聲搖晃。殿宇間,紗燈如晝,紅漆丹柱延綿不絕,仿佛整座漢代的宮廷被封印在這面鏡中,如今終于蘇醒。
忽有一位宮女從鏡中緩緩走來,身穿曲裾深衣,步履輕盈,衣袖寬博如流雲。她低垂的睫羽掩住了眼神,那金絲繡就的鳳鳥在袖口微動,宛如将要破袖而飛。
“鄧姑娘。”她盈盈屈膝行禮,聲音飄渺,仿佛隔着千層紗帳,“寅時三刻了,該梳妝入宮了。”
那聲音古雅柔緩,卻如鐘磬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