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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女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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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佳靜坐于漆案前,陽光透過珠簾,斑駁灑落在她指尖。她的指腹緩緩摩挲着竹簡微微起伏的刻痕,指紋與字迹之間一寸寸對齊,仿佛試圖從這些古拙的符号中撿拾回屬于“她”的記憶。

她努力讓自己的氣息顯得平穩,面容無波,内心卻如潮水暗湧。

“侍書。”她開口,聲音刻意壓低、放緩,字字沉靜,“我這次昏厥後,好些事情都記不清了……你能同我說說嗎?比如……我從前,是個怎樣的人?”

屋中香爐輕煙袅袅,檀香沉靜。侍書正跪坐在一旁,手中持着銅匙,細細撥理爐中香灰。聽見這一問,她微愣,仰頭望向她家姑娘,眸中閃過一絲遲疑與不解,卻很快又歸于溫順與恭敬。

她将香匙擱下,略略躬身,聲音溫婉輕柔:“姑娘自幼便不同尋常。五歲那年,太夫人曾親手為您剪發,那可是我們鄧府中罕有的體面事。”

“剪發?”鄧佳輕蹙眉心。

“是。”侍書點頭,唇角浮起一點仿佛被記憶溫柔輕拂的微笑,“那日,是太夫人壽辰,天朗氣清,咱們府中設了小宴。太夫人年高眼濁,執剪時不慎,将姑娘的額角劃破,登時血流如注。”

鄧佳聞言,幾乎是下意識地擡手去觸摸額前。

果然,在發際線微微起伏的邊緣,她指腹拂過一道極淺的舊疤,平日幾不可見,此刻卻像忽然蘇醒,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

“左右侍女當時都吓壞了,急得失了聲,太夫人也慌得直抖,可姑娘卻連哭都未曾一聲。”侍書眼神溫軟,仿佛重見那一幕,“事後有人問您,怎不叫疼?”

她說着,語調一變,學着那時孩童尚稚嫩卻已沉穩的語氣,輕聲念出:

“不是不痛,隻是太夫人憐我、為我親手斷發,我若哭鬧,隻怕她會更傷心。”

鄧佳怔怔地看着她,胸口像是被什麼無聲叩擊了一下。

她無法想象,那不過五歲的孩子,在額頭流血之時,竟能說出如此懂事沉靜的話語。那不是她,卻又是現在的她所要承接的靈魂。

“您自小便是這般懂禮重情,從不輕易使人難堪,”侍書接着低聲道,“從書劄禮訓,到琴棋詩賦,無不勤謹用功。太傅公在世時常言,‘此女若為男,必為棟梁;若為女,亦可安社稷。’”

漆案前,竹簡微微起伏的文字仍在陽光下泛着溫光。

她心中泛起一絲不可名狀的惶惑與震撼,仿佛站在一口深井邊緣,窺見了前身那顆靜水深流的靈魂。

侍書見她沉默不語,便以為她是回憶起了舊事,語調便更柔了幾分:“自那以後,太夫人逢人便誇姑娘至孝,連老爺也常說,‘此女既賢且慧,勝于諸兒’。”

鄧佳垂下眼睫,眸光輕斂,手指不自覺地滑過竹簡上幹澀的字迹,那一縷紙墨間的溫度仿佛仍殘存着古人筆下的餘息。

“還有呢?”她聲音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久遠的回憶。

侍書略一沉吟,眼角漾起微笑,語氣中透出幾分親昵:“姑娘自幼便愛書成癖。每當幾位郎君在東廂讀經講學,您總喜歡坐在窗邊,聽他們背誦,遇不解處便虛心發問。”

“幾位郎君?”鄧佳問。

“便是大郎君、二郎君他們。”侍書含笑答道,“尤其是大郎君鄧骘,您最愛向他讨教。”

鄧佳心口微微一震。

鄧骘。

她記得這個名字,那是鄧綏的親兄,後來在她臨朝稱制後被拜為大将軍,權傾朝野,亦是其施政倚重之人。如今聽來,不過是那個常在講堂上,被幼妹追問不休的青年。

“那……我都問些什麼?”她輕聲追問,似乎在試圖撥開一層層曆史塵埃,尋出自己的根脈。

“幾乎什麼都問。”侍書努力回憶,眉眼彎彎,“《詩》《書》《春秋》不說了,連《論語》裡的小句子,您都要一一推敲。有一次,您還問大郎君:‘為何《孟子》言“民貴君輕”,而《韓非子》卻極尊君道?’大郎君一時語塞,竟答不上來,最後隻好去請教太傅公。”

鄧佳聽到這,忍不住唇角輕揚。這倒像是她。一個生于信息時代的學生,最擅長從對立思維中抽絲剝繭,刨根問底。

然而,侍書語氣一轉,又壓低了聲線,眼神有些遲疑地看了看門口,才小聲道:“可……夫人并不喜歡您這般。”

鄧佳側目: “為何?”

侍書學着鄧母平日的神态,眉頭一挑,聲線沉了幾分:“‘你不習針黹,不勤女紅,反而整日抱着書卷,是要做博士不成?’”

鄧佳一愣,旋即苦笑。

古今之隔,果然代溝如山。哪怕她來自千年之後,也似曾聽過這樣的埋怨。

侍書見她神情微妙,急忙補充道:“姑娘雖難違夫人訓誡,卻也有法子應對,白日裡照規矩繡花做活,到了夜裡,便悄悄點燈讀書。好幾次奴婢夜起取水,都瞧見您在榻前攤開竹冊,披衣而坐,目不轉睛。宗族上下皆稱您勤學好問,私下裡還喚您‘諸生’哩。”

“諸生……”鄧佳低聲重複,唇齒間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她終于明白,那個名叫“鄧綏”的少女,并不是溫順安靜的“閨閣典範”,而是一個在重重規訓之下,仍不肯放棄自我志趣的人。

聰敏、隐忍、卻也固執,正如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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