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未說完,便低頭重咳,一口血涎濺在喜袍金線之上。
陰陶站在紅幔後,笑得近乎癫狂:“鄧綏,你不是善解百病嗎?你來救啊!”她的聲音如同鬼魅凄厲,瘋魔中帶着勝利者的癫然。
鄧綏深吸一口氣,唇角卻冷靜如冰,蓦然撕下衣袖一角,咬破指尖,蘸血書方!
“石膏一兩,知母三錢,甘草二兩,粳米六合。”她飛速寫下方子,邊寫邊喊:“白虎湯,速煎,速煎!鄭衆!”
鄭衆早已守在門外,一聽喊聲,旋風般沖入,雙膝一磕:“奴才在!”
“再備生雞蛋清三碗,炭火慢煎,不可加水!”鄧綏沉聲道,扶劉肇靠在她膝上,掌心覆上他的心口,“快!”
她的聲音穿透層層帷幕,如冰錐擊雪,刺破這場紅燭與毒霧交織的“喜宴”。
這是她在現代醫學期刊上讀過的急救法,《内經》古方,結合現代解毒機制,以石膏清熱、知母生津,甘草調和,粳米護胃,生蛋清可與重金屬螯合,緩解急性毒症。
她不是名醫,她隻是個背過千百張筆記的“穿越者”。
可今夜,她是天子的命脈。
殿内藥氣與血腥彌漫,劉肇在她懷中睜開眼,望着她的眸光像是穿越千萬星河。
“你……”他喃喃,指尖撫上她滿是藥粉的臉頰,“真是從天上來的嗎?”
鄧綏輕笑,溫熱的藥香透着生機:“不是,我隻是能讀懂你的心。”
這一刻,紅燭不再灼人,而她與他,于萬丈深宮中,攪碎了一場陰謀的火海。
子時三刻,宣室殿的更鼓聲緩緩敲響,如同夜色中回蕩的心跳,低沉而綿長。
龍榻之上,劉肇的高熱終于漸退,額角凝着未幹的汗珠,烏發淩亂地貼在鬓側。他的氣息雖仍微弱,卻已恢複幾分清明。榻前,鄧綏跪坐多時,身子幾近虛脫,半倚在镂金榻沿。她的發鬓早被汗水浸濕,幾縷碎發黏在頸側,與素白的中衣相映,宛若一株初霁後的梨花,凄美而疲憊。
忽有一隻手,自榻上探來。修長而微涼的指腹輕輕拂過她頸側,撥開那些濕漉漉的發絲。那觸感細緻得像是隔着千山萬水的思念。
鄧綏微愣,睜眼的刹那,正撞進那雙熟悉的眼。
劉肇靜靜看着她,眼神不再似白日裡那般清冽如刀,反而柔得像深夜池中漂浮的燈火。
“朕夢見你了。”他開口,嗓音仍帶着病後的沙啞,卻低沉溫和,“夢裡有一座……滿是琉璃窗的宮殿,你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對着一面會說話的鏡子,說着……朕聽不懂的詞。”
鄧綏的心倏地一緊,手指下意識探入藥囊。那隻銅匜,此時正在發燙!
她幾乎要起身去端藥碗來掩飾慌亂,卻被一把拉進了錦被之中。龍榻溫熱,錦衾沉重,帶着殘餘的藥香與男子氣息将她裹住。她猝不及防跌入他胸前,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陛下燒糊塗了。”她低聲辯解,語氣卻不再堅定,嗓音帶着些許顫意。
可劉肇沒有回應。他隻是将手貼上了她的後腰。那處,正是她藏着那枚電子表的地方。
一瞬間,她幾乎停止了呼吸。
天子的指尖緩緩劃過那塊冰冷的金屬表盤,仿佛在描摹某種秘紋,半晌,他在黑暗中低聲而輕緩地開口:
“醜時三刻……你們那個時代,是用這東西計時的,對嗎?”
鄧綏驟然屏住呼吸。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龐,發現那雙睿智的眼睛裡沒有審問,沒有震怒,隻有……一種介于好奇與憐惜之間的複雜情緒。
她終于明白,從她跪在銅鏡前的那一刻起,從他在她藥方上寫下那個“∞”開始,這位帝王,就早已窺見了天機。
“你不怕我嗎?”她啞聲問。
劉肇輕笑一聲,低沉中帶着一絲說不清的倦意與執念:“怕你何用?你不殺朕,朕便與你并肩;你若真來自未來……那也隻說明朕的命該與你糾纏。”
他的掌心依舊覆在她後腰,溫熱而堅定,像是在抓住命運本源。
外殿驟雨未歇,嘩啦啦傾盆如注。陰陶被拖出宮門,鳳冠已墜,霞帔染泥,指甲在台階上劃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紅血痕,卻已無人在意。
而宣室殿内,世間最難解的一道題,似乎已然有了答案。
錦被下,兩顆心髒貼在一處,不分彼此,跳動着同樣的頻率,不是因為今夜的救命之恩,也不是因為天象所昭。
而是因為,彼此命定。哪怕相隔千年,終究會在一場病、一面鏡、一句“夢見你了”中重逢。